陈祖平 | 黑暗中的生机
总第124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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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树根总怀有一种虔诚的敬意。且由来已久。
我不知道,这是否与我家的那张树根做的小凳子有关。小凳子是用什么树根做的,桑树,榆树,抑或苦楝树,至今没有谁告诉我。除凳面光滑平整,其余部位均嶙嶙峋峋。它最特别的,是只有三只凳脚。
小凳子就待在我家灶口。物尽其用,灶口,似乎就是它最合适的位置。不平稳?没关系,把凳子一侧抵住墙,就别担心它会倾翻了。
小时候,我最爱挤灶口。那么小的一张凳子,哪容得下两个人坐?我可不管,直挤到自己坐舒服为止。母亲呢,让,让,让,直让到只剩下小半个屁股挨着。灶口里的火旺旺的,把我和母亲的脸烘得红彤彤的。
那树根凳特沉,两只小手合围,使劲抱,小脸涨得通红,就是起不来,只好作罢。但我们不甘心,索性把它推倒,来个底朝天。我们好奇着呢。那底部呈黑褐色,高高低低,凸凸凹凹,我们的小手指一一指过去,嘴里喊着,像鼻子,像耳朵,像嘴巴,一个个激动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时,我们不知道,这才是树根应有的样子。
树根,我见多了。那时候,说是挖树种粮,不管大树小树,见树就挖,沟边路旁一下子空荡荡,只有那些树根根躺在那里,孤魂野鬼似的,把一只只黑褐色的手举向天空。吊诡的是,树砍了,地种了,人们依旧面呈菜色。
裸着的树根,弃之可惜。
乡下人讲究实用,看到树根,他们几乎不作思考,能做小凳子的,简单,一把锯子,一把刨子,三下两下,大功告成。不能的,那就当柴火去吧,燃烧自己,化作炊烟,也不枉来此世上一遭。
我一直固执地以为,在地下,树根才算是真正的根。为此,我还写过一首题为《根》的散文诗:
一生沉默着,且将沉默埋得很深。
习惯了摸索着前进,每一步都是艰难,每一步又都是突破。
也许曾渴望探出头来,望一望蓝蓝的天,吻一吻清新的风,但最终没有。
似乎从未有过悠闲的日子。即使是冬天,依旧积蓄着力量,与寒冷抗衡。
每天都在聆听阳光灿然的笑声,只是把享受阳光的权利全让给那些枝枝叶叶。
执着地汲取。
离黑暗最近,离死亡最远。
这是我最为得意的一首散文诗。是根给了我灵感,那是地下的根,黑暗里的根,也是最具生命力的根。
我曾见过榕树的根。一条一条,从枝柯上垂下,瀑布一般。根深叶茂,这个“深”,应是“深”入地下。我不怀疑,那瀑布似的根,也是根,但这根字上似乎得加个引号。
许是爱屋及乌吧,我喜欢上了根雕艺术。可人物百态,惟妙惟肖;可飞禽走兽,栩栩如生。有的构思巧妙,造型奇特;有的想象非凡,卓尔怪异。我惊叹于根雕家们的那双手,化腐朽为神奇,他们的每根手指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满了智慧。
根雕,是树根根生命的延续,更是树根生命的升华。有我的散文诗《根雕》为证:
经过一双神奇的手,我成了一件艺术品。
我以独具韵致的造型征服了所有观赏的人。
在那些叹为观止的目光里,我展示着美,展示着蕴含的哲理。
于是,我得到了许多在地下生活时所得不到的东西。
自然地,我也失去了许多地下生活时所拥有的东西。
我并不感到惋惜。
失去的,生活自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
生活就是这样,你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岁月的河流不会风平浪静,黑暗会在你不经意间突然降临。你的埋怨、忌恨、绝望,驱赶不了黑暗。那就把自己当作树根吧,每一步艰难的掘进,赢得的,都是无限生机。
陈祖平,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南通市语文学科带头人,南通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在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近2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