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那个小丫头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听别人的故事,也会将自己听进去。
那个小丫头
文/张亚凌
小丫头出生在几乎没人能填饱肚子的1965年,直到几年后,稀稀疏疏黄不拉几的头发依旧满心抱怨地不肯服服帖帖,反倒愈加愤怒地挥舞着细胳膊蹬着细腿满头乱窜。看着那小豆芽样的身板,你都不敢或不忍心喘口粗气,你担心一口气出去会把她吹得无影无踪。
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只要有一群小孩子玩,总会有个小孩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那一定是小丫头。
她呢,看着看着,浅浅的笑就在小脸蛋上泼溅开来。小丫头不是不想玩,小丫头觉得活动起来会饿得更快。小丫头狡黠地安慰自己,小伙伴们在给自己表演呢,那么多人给自己一个人表演哩。这般想来,便觉得像沾了大光似的,小丫头的笑容里便多了不好意思。
多年后,小丫头将自己的小心眼儿说给那个拥有厚实肩膀的男人时,他疼惜地揽着小丫头,说要是在小时候就认识你多好,我会把我吃的东西分给你,让你也可以蹦着跳着去玩。男人那一刻是实实在在地揪心地疼:不曾开心地玩过的小孩,该是世界上最最不幸的小孩吧?
小丫头笑了,小丫头说我的快乐是谁也无法分享谁也无法剥夺的。说罢,小丫头脸红了,为自己的自私而不好意思。因为小丫头并不是十分的好动,她最最喜欢的,是去地里割猪草。
那时,她的快乐就抖落在草丛里,像星星,像光斑,连脚下踩过的地都温润起来。
小丫头会蹲在一丛草旁,一看就是很久很久。瞧,草尖上还有露珠呢,手指轻轻地碰触了一下,露珠儿就像被挠了痒痒般撒娇地扭了扭身子,欢笑着跑了开去。一不小心,没把握好速度,滚了下去。小丫头就听到了轻轻地叹息,是露珠儿的,一定是,她从来没有听过那样轻柔的叹息——露珠儿的叹息。似乎就是那一霎,小丫头的脸红了,因为她看到了草儿生气地颤抖。草儿一定是满心憋屈:哼,我好不容易盼来露珠儿作伴,叫你给惊扰了!你这小丫头,手好贱呐!
是的,小丫头是喜欢去地里给猪割草,可她就是舍不得挥动镰刀,只是看着草儿就满心激荡着欢喜。
在小丫头眼里,花儿并不比草儿金贵。她一直觉得,草是花的今世,花是草的来生,每一棵草最终都会开出自己的花!
她喜欢草到了痴迷的程度。一过完年,雪还没彻底融化,小丫头就急不可耐地独自跑到田间地头,寻找草的踪迹。每每找到嫩芽儿时,她就蹲下来细细地端详,满心里都是惊喜,却不敢笑出声来,怕惊吓了正探头探脑的草们,怕它们受惊后不愿再长。
小丫头喜欢的事其实也不少,她跟所有的孩子一样,都盼望着过年,过年是可以放开肚子吃几天的。而且,而且能吃到肉肉呢。
过年的肉就在房子里的火炉上煮,小丫头趴在炕沿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火炉上的那口锅。热气出来了,水翻滚起来了,“咕咚,咕咚”的声音比任何话语都有魅力。小丫头就瞅着那口锅,似乎一眼没盯住锅就会飞走似的。肉的香味儿跟着飘出来了,不用皱鼻子就直往嘴里钻。可小丫头还是贪婪地皱着鼻子使劲地吸,就像在大口大口地吃肉一般。好像是一个晚上地煮肉,明明已经熟了,可母亲就是不揭锅盖。肉呢,离小丫头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每年,小丫头都等着煮肉,都等着闻肉香吃肉肉,可每年都只闻到肉香从没吃到肉肉。可这些,并不妨碍她期盼煮肉的欢喜。
大年初一是不来亲戚的,桌子上自然没有肉,倒是比清汤寡水的平日丰盛多了。初二就有亲戚来了,唯一的一碟肉菜放在桌子中间。小丫头心里欢喜眼睛发亮,小小的她屁股离开凳子站了起来,举起筷子就奔向那盘肉菜。可是,可是小丫头看到了一道目光,一道严厉的目光,那道目光生生地将小丫头手里的筷子转了方向,小丫头夹了一筷子花白。
是的,小丫头最能看懂别人的目光了。
试卷带回家,母亲脸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小丫头就知道自己努力不够让母亲失望了。小丫头其实不是一个聪明的丫头,或者说还是比较笨的,于是她就在油灯下学习,又嫌费油,又在月光下,背着记着,她想在下次考完试看到母亲的笑脸。
小丫头喜欢回忆,不论回忆起什么,嘴角都撇成下弦月。小丫头总慨叹时间真神奇,所有的经历都在时间的大缸里发酵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