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大婆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随笔
听来的,感慨,又无解。
大婆
文∕张亚凌
我叫“大婆”的,是爷爷的前妻,奶奶唤她“大姐”,爸爸喊她“大妈”。
爸爸和叔叔姑姑们给大婆办的丧事:快八十岁的奶奶拍打着大婆的棺材哭得像个泪人儿,她的儿女们披麻戴孝,爸爸抱着大婆的遗照,前来凭吊的小车排着队,很风光。村里的老人都羡慕地直咂嘴巴,都说大婆一辈子“值了”。
关于大婆的过去,我是从进城来我们家走动的乡下亲戚们的言语中了解到的:
解放的第二年,参加革命回来的爷爷被分配到合川县第八区担任区长时结识小他九岁的奶奶,就回老家和比他大七岁的大婆(他的童养媳)离了婚。
我搞不明白,大婆那时无儿无女的,为什么要离婚不离家的执意留在张家不再组建新的家庭?我更不明白的是,大婆为什么要对太爷太姥依旧如儿媳般服侍一生——她在张家是无名无分的呀?
爸爸和叔叔姑姑们坐在一起时就念叨起大婆的好,是大婆把他们兄妹一个个养大后才送到城里爷爷奶奶的身边。听那口气,他们对大婆的依恋远远超过自己的亲妈我的奶奶。
爷爷奶奶工作忙,生个孩子就送回老家。太爷太姥身体原本不好,他们尚且需要大婆照顾,送回去的孩子自然从穿到吃包括晚上睡觉都是大婆一个人忙活。
爸爸说他从小就喜欢在乡下呆:哪里舒服哪里坐,河里沟边,整天弄得像个小泥猴,不是爬树划破了裤子就是掏鸟窝挂破了衣袖,——姑姑们跟着他也成了“假小子”。大婆从不训斥他们,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就行了:爸爸说他拿着针缝裤子刺破了手指大婆只是指着他的傻样大笑,弄脏的衣服自己拿到河边去洗,他打了人家的孩子被人家父母找上门来也是自己息事宁人……
我也因此明白了,是大婆影响了爸爸对我的教育,我才比同龄孩子更自由更快乐。
“你大婆实在不容易,不容易呀!”他似乎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我。“一个女人,自己能生娃却给人家养了一辈子娃,养了一辈子有可能是自己娃的娃,真不容易……大婆一辈子真……已经不是人家的儿媳妇了,还把你太爷太姥服侍了一辈子……”
爸爸还说,你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大婆一针一线缝做的,她说“娃娃皮肤嫩,买的衣服中看不舒服”,就做好送进城来。
我知道,爸爸心情不好,总教育我要尊敬大人的他是昨天早上和爷爷起了口角后才给我说了大婆的那些事。妈妈劝爸爸,别为了一个故去的人,惹爷爷生气,不值得。
爸爸红脖子涨脸地吼道:“你懂个啥?那是我大妈,比亲妈还亲的大妈!大妈一辈子图个啥?他就不能到灵前送送?他和妈哪次回去不是大妈收拾好房子,一天三顿变样饭做好端到桌子上……”
妈妈劝爸爸,把大妈葬埋得那么好,对得起她老人家了。
大婆的丧事就办了好几天:请来了省剧团的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名角;沿巷道摆开的流水席,周围人都说“没见过的好席面”;大婆所有入殓的物品都是精心挑选的……
大婆,一个女人的一生,到底是否值得?大婆如若在天有灵,她知道爷爷连她的灵前也没来,会不会心有不甘?只生孩子不养育孩子的爷爷怎么就觉得自己委屈了?八十多岁的人还和自己的孩子争执什么?
这些我真的不知道,大婆已驾鹤仙游,可在她走后有人痛哭后还在为她鸣不平也许就是她的慰藉吧。
写出来还是难以置信,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