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其实,林黛玉根本算不上大家闺秀,她只是个小家碧玉

偏爱林黛玉的读者,在称赞黛玉时,往往喜欢用“大家闺秀”这个词。作为集传统文化之大成的经典作品,曹雪芹对文字的使用是相当考察的,那么,他有没有给予林黛玉“大家闺秀”的人设呢?

我们不妨走进文本,深入探究,看看在曹雪芹的心里,黛玉算不算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相对,其核心分别在“大”和“小”。

要了解黛玉是不是“大家闺秀”,我们首先要了解什么是“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一词首见于《世说新语·贤媛》:“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世说新语》主要是记载东汉后期到魏晋间一些名士的言行与轶事,而其中的《贤媛》篇则专写名家女性。后人便用“大家闺秀”来形容世家望族中有才德的女子

注意“大家闺秀”这四个字所包含的丰富内涵。“大家”,指的是大家族,即有名望的世族,以族群聚居、有宗祠和族长、用宗法来管理族人的才能称之为家族。这样的家族里,才德兼备的闺阁女子,便是“大家闺秀”

与“大家闺秀”相对应的,便是“小家碧玉”,“大家”指大家族,“小家”则指小家庭,“小家碧玉”便是小门小户的美丽少女。

“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的主要区别就在于“大”和“小”,不是指门户的大小,而是指才德的大小。大门户培养大才德,小门户培养小才德。

这可不是简单的门户之见,它们的主要区别决定于两个因素:一是大家族比小门户因注重维护名望而更注重教育,;二是大家族因人员众多,而有了更多实践和增长见识的机会,从而在更复杂的人际关系中,锤炼出大胸襟、大格局、大气度。

比如,赵姨娘和芳官等戏子打架后,探春对赵姨娘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顽意儿, 喜欢呢,和他们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 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

这段话,经常被人解读为探春把丫头不当人,视她们为猫狗等“顽意儿”,其实,探春这是教赵姨娘别和丫头们计较,要懂得宽恕,实在无法宽恕时,也要用家族制度去制约,而不是像市井之人一样自己冲上去干架。

这就是大家族的“'体统’”,凡事都有规矩制度,有传家的家训,也有管家的家法

因此,“大家闺秀”的核心是“大”,大见识,大志向,大胸襟,大格局。就像大海因其大,所以能纳百川。

“小家碧玉”的核心是“小”,因小门户的见识决定了,一切都小

现代人很难理解“大家”和“小家”的区别,我们可以打个小小的比方。

“大家”好比成熟的集团公司,有着深入人心且被社会广泛认同的企业文化、严密的管理制度和运营机制。身在其中的员工,不会被琐事困扰,只需要站好自己的岗就行了。

“小家”则好比目标不明确、管理混乱的中小企业,经常因责权不明而矛盾重重,举步维艰。花在琐事上的时间,远远多于用于企业发展的时间,长期处在内耗中,因此很难走得长远。

大家出闺秀,小家出碧玉,这也符合环境影响人的规律

贾府是“大家”,林家是“小家”。

贾府是大家族,这是毋庸置疑的,族长贾珍用宗法制度管理着整个家族。在这个家族里,有府第,有祠堂,有家庙,有学堂。族中子弟,无论亲疏,都守望相助,以富济贫,以强扶弱,形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宁荣二府只有第一代是亲兄弟,到了第四代贾珍贾琏贾宝玉这一辈,已经在血缘上很远了,马上就出五服了。然而,两府除了在经济上独立核算,其它方面都是不分彼此的:共同建造大观园,共同举办各种仪式,贾珍夫妇对贾母的侍候,可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没有怨言。

在名望上,“勋业有光昭日月”,“至今黎庶忆宁荣”,贾府在朝和在野都有着良好的口碑。即使到了末世,不明真相的人依然认为贾府是“诗礼之家”,并对之充满着向往。

再看林家,虽然“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但列侯不比公侯,连建府第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宗祠了。

公侯和列侯,都有一个“侯”字,其待遇却有云泥之别。公侯相当于诸侯,有封地,列侯则好比现代的特殊人才,享受国家固定津贴。封地可带来巨额财富,固定津贴却只是一笔奖金。

因此,当林黛玉见到贾府的三等仆妇,便有“不凡”之感,她们的“吃穿用度”,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正因为林家没有建府第的能力,也没有固定的宗祠,所以全家都是跟着林如海住在任上的。

另外,据紫鹃透露的信息,“林家实没了人口,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四代列侯传下来,居然没能力把族群固定在一处,使得族中人“各省流寓不定”,过着长期迁徙的生活。

也正是因为林家没能形成大家族,林黛玉才需要长期寄居在外祖母家,族中没有固定的居所、固定的人可以收养她。

我曾在《雪雁这个丫头,名字中隐含着两重喻意,都与黛玉有关》一文中分析过,林如海派雪雁跟随黛玉进贾府,说明以雪雁的能力,在林家已经算是很能吃得开了。但进入贾府,雪雁就只能沦为三等丫头,不能独当一面。

雪雁从林家进入贾府,就好比从中小企业进入集团公司。以她的能力,在中小企业可以当部门经理,但进入集团公司,就只能做普通员工了。

这就是贾府与林家的区别,也是“大家”与“小家”的区别。

林黛玉的言行,处处体现出小家子气。

林黛玉有很多毛病,其中之一就是“小性”。辞典上对“小性”的解释是“形容人胸襟狭窄,爱闹脾气”

著名的宫花事件,就是黛玉“小性”的表现。只因周瑞家的图顺路方便,最后把宫花送到黛玉手里,便引发了黛玉的脾气,而且上纲上线,“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对于黛玉的“小性”,宝玉抱怨过:“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儿”;湘云直言指出过:“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她也自我反省过:“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谁知他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他藏奸。”

黛玉的诗,都是小情小爱。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个宝玉;她的见识也很小,小到把“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的假宝玉当成人间至宝而生死相许。

这一切,都体现出黛玉的小家子气,全无大家闺秀的大见识、大胸襟、大格局。

相比之下,湘云“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探春“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宝钗“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这三人都没有被小情小爱和个人私欲所局限,在需要的时候体现出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和担当来。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这样比较下来,我们便会发现,无论是曹雪芹给黛玉安排的家庭出身,还是为她立的人设,她都不属于“大家闺秀”,充其量只是个处处体现出小家子气的“小家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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