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江涛 | 王家大医院 / 开普饭

王家大医院

文|郑江涛

王虎臣是邓县城墙根下的一户农民，父亲去世早，一个老娘还在。虎臣年方二十，朴实厚道，刚刚娶了媳妇，一家三口靠侍弄几亩菜地为生。每年种些应季蔬菜，拿到城里去卖，生活勉强维持。

这是一个初冬时节，地里没有什么活计，天也黑的早，为了节省灯油，大多农户都是早早吃了饭上床睡觉，虎臣一家也是如此。这晚上奇怪，韩虎臣刚合上眼，就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站在自己床前，虎臣细看，噫，这不是弥勒佛吗？这时老者笑眯眯地和他说起了话：

“虎臣，你有仙缘啊。佛祖有大任务要交给你。”韩虎臣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敢说话。

老者又说：“你看这世间民不聊生，老百姓流离失所，因病致死无数，佛祖让你给天下老百姓看病，救治穷人，造福人间。你听明白没有？”

王虎臣此刻不敢再不回答了，他急切地说：“可是我不会看病啊，我只会种菜的。”

老者笑了笑，说：“这你不用操心，有我护佑你帮你，你只管干就是了。”

老者一抬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虎臣看：“这是一付仙方，你且记下，可治百病，再有甚疑难之症，我会随时指导于你。”

虎臣看着仙方，一一记下，了然于心。

老者收了仙方，又说：“你明天出城往东二十里，有一座白龙庙，大殿的佛像下有一尊小铜佛，你去取来，供在家里，我便会日日陪伴于你。保你事业亨通，家世兴旺。切记！切记！”

话说完，老者一闪就消失了。韩虎臣一激灵，一下子也醒了。夜，静悄悄的，妻子正香甜地入睡，王虎臣在黑暗里大睁双眼，梦里的一幕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老者的外貌形象，仙方的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是怎么回事？恍然一梦，胡梦颠倒吧？想了一会儿，王虎臣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老表想趁冬闲翻修房子，昨天捎信让他去帮忙。此事王虎臣并没有放在心上，早上起来，直接去了老表家。忙忙碌碌一天很快过去，天擦黑，虎臣回到家，累的倒头便睡，不一会儿，就扯起了鼾声。谁知道，刚睡着，那个弥勒佛一样的老者就出现了，他很不高兴的样子：

“王虎臣，你怎么不去请佛像呢？”

王虎臣一惊，赶紧说：“啊呀，今天给老表帮忙，忘记了啊。”

“传世妙方，给你救苦救难，救治四方百姓，你却不当回事，跑去帮人盖房修屋，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速去请佛！”说完，老者一拂袖子，又消失了。

这王虎臣也是年轻脾气犟，干脆治起劲来，一早起来又直奔老表家去了，心想：胡梦瞎梦，我都恁听你的话？

王虎臣上到房顶干活，脑子里不时闪出梦里的画面，突然一个失神，“啊呀”一声，一下子跌到了地上。大家呼啦围了上来，搀的搀，扶的扶，可是，王虎臣已经不能站起来了，左脚面瞬间肿的老粗。老表背了虎臣急忙去找城里骨科先生，先生揉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给贴张膏药就打发了。

王虎臣不能走路，老表只好把他送回家中养伤。祸从天降，王虎臣好不懊恼。当晚，王虎臣一合眼，老者又出现了：

“虎臣，你明白了吧，明天赶紧去请佛祖去。”

虽是梦中，王虎臣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赶紧说：“我明天一定请佛爷！只是，我恐怕走不了路啊。”

老者说：“去吧，只要你想去，脚自然就好了。记住，好好供养佛祖，好好看病，我会护佑在你身边的。”

第二天天刚明，王虎臣就急着下床。媳妇说：“你这脚还没好呢！”

虎臣试探着把脚伸下地，说：“我试试看。”咦，竟然不疼了，走两步，和好了一样。

虎臣心中豁然开朗，吩咐媳妇：赶紧做饭，我吃了饭有事。

匆匆吃了早饭，王虎臣抓起一个布袋就出门了。媳妇撵出来打听他去哪儿，他胡乱应付一句“有事儿”就走了。

冬日的清晨，路上空荡荡没有行人，昨夜一场寒霜，路旁的枯草白乎乎的。王虎臣埋头向城东走去。二十里，白龙庙，在这之前，他可从没听说过这庙啊。走吧，走着说着。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太阳已经挂在东天了，王虎臣额头也渗出了细汗。“我不能再瞎走了，得打听打听。”这样想着，正好看到一个老汉背着粪篓子走过来。

王虎臣赶紧问路：“大叔，知道这附近有个白龙庙没有？”

老汉看了看王虎臣，挺疑惑的样子，说：“有是有，只是破烂得要不成了，都进不去人了吧。”

“哦？！”王虎臣一惊又一喜，赶紧问位置。

拾粪老汉抬手一指：“前边下去坡，河堤边上那几间破房子就是。”

王虎臣谢了老汉，急忙向下坡处走去，到跟前一看，果然，河堤旁边，旷野之上，孤零零矗立三间破瓦房，萧索破败，冷清荒凉。走到门前，看门并没有锁，只是在虚掩着，看样子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蛛网结满了门头。王虎臣小心地推开门扇，吱呀一声，外面的光线一下子射到屋内，屋里亮了许多。王虎臣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里面的样子。正中是一座佛像，一尊笑眯眯的弥勒佛，正是夜里托梦那个老者的样子。弥勒佛依旧笑着看着他，仿佛熟人一样。王虎臣一下子就跪地上磕起头来。他后悔走得急，忘记带香火了。赶紧三拜九叩，心里默默许愿：神仙啊，晚点我一定再来，给你上香，来拜你！

稳下神来，王虎臣四面观望，发现这庙确实太破了，房顶露着天，地上墙上满是泥土灰尘，弥勒佛像两边的几个泥胎破败不堪，已经认不出是什么神仙了。王虎臣双手合十，心里念叨着：“有朝一日，我王虎臣一定重修庙宇，让神仙们有个安身之所。”

王虎臣记着老者梦中交代的话，上前慢慢移开弥勒佛像，果然，佛像下面有个凹槽，里面有一座铜佛。韩虎臣惊喜异常，双手捧出铜佛，用布袋包好，慢慢退出破庙。王虎臣紧紧把铜佛捧在胸前，一路上脚步匆匆，遇见人也不多言，径直走回家中。

进了家门，王虎臣赶紧打扫屋子，抹净条几，又将铜佛细细擦洗干净，才恭敬地摆放在条几之上。接着就焚香跪拜，拜毕，又让站在一边一脸迷茫的妻子跪拜。温顺的妻子虽不明白丈夫的奇怪举动，也不知道铜佛从何而来，但一股神秘的力量让她也跪了下去。

忙碌半天的王虎臣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左脚已经完全好了。

又是一个白天到来了。王虎臣给铜佛上了香，吃了早饭，打算到地里起点菠菜去城里卖。刚准备出门，一个人一头闯进屋里。

来人是个中年汉子，看样子赶路很急，头冒着汗。他喘着气不连贯地说：

“这，这，是，王先生家吧？”

王虎臣有点不习惯，韩家几辈子农民，自己也只读过几天《三字经》，先生的称呼距离他很遥远，很陌生。

他勉强应着：“我姓王。”

“那就对了，人家就说城墙根门朝西，老王家。”中年人很欣喜。“是这样，我是城南稀饭岗的，我媳妇生完大娃子，就开始害病，七八年就没下过床，一下床都晕里活不成。大夫找遍，药吃有几背笼，一点效都没有。”

来人咽了口唾沫继续说：“神不神？昨夜黑儿，我突然做个梦，一个笑眯眯的佛爷托梦给我说：你媳妇的病去找一个姓王的看，一看就好。我问他上哪儿找，他说去邓县东城墙根老王家，门朝西那家就是。我还怕门朝西不好找，谁知道就你这一家门朝西的，你说巧不巧？！”

王虎臣就记得神仙的那一张方子，就找笔，比比划划写了下来，给了汉子，那人千恩万谢去抓药了。王虎臣也不在意，继续去地里挖菠菜去了。

这是王虎臣这辈子开的第一个药方，时间是二十世纪的第一个年头，1900年庚子年冬天。

自此以后，哪一天都有人来找韩虎臣看病，大多还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病，王虎臣一张仙方加减着用，有迷惑时，总有神佛在耳边提示，据说往往都是药到病除。稀饭岗那个媳妇病好了，亲自带着锦旗油馍来答谢。一时间，王先生“神医”的大名传遍邓县城。

随着病号越来越多，韩虎臣积蓄了一些资金，开起了大药房，也无暇再去种地，专心看病，病号一个挨一个，从早到晚，天天如此。韩虎臣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并且妙手仁心，对那些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人，一概免费。逢着灾年，韩虎臣还开设粥场，救济贫民。

随着事业的兴旺发达，韩虎臣又在城里选了一块地皮，盖起了一座三层的木楼，招收医护人员，更多地收治病号，韩家大医院一时声名远扬，兴隆发达起来。

这期间王虎臣重修了白龙庙，为佛像塑了金身，白龙庙的香火也逐渐旺了起来。媳妇给他生了两个儿子，韩虎臣都把他们送到学校接受教育，后来一个儿子继承他的衣钵成了王家大医院的院长，一个成了邓县福音堂的主教，也从事着济世救人的事业。

王虎臣在两个儿子未成年之前曾经给他们交代过，他说：“我命里有八个孙子，八个孙子的名字按”仙传妙方,永远长存’”取，你们一定要记着！”

后来，第三代果然是八个孙子，按着辈分，依次取名王仁仙，王仁传，王仁妙，王仁方……王家的这些后人有不少后来都通过上学，走了出去，遍及广州、西安、台湾等地，都做出了不凡的事业。

王家大医院解放后充了公，就是现在邓州人民医院的前身。

这已经是百十年前的往事了，王家的一个后人是我邻居，前几天闲谈中提及旧事，说了出来。巧的是，王仁妙曾是我的老师。1991年秋天，我在二高中上高三，第一节地理课，王仁妙老师拿着一本薄薄的地理课本走进教室。他并不看课本，把课本往讲桌上一放，站在讲台一侧开始讲，他两个手来回比划着地球仪，就那样比划着讲着，一堂课把我整个高二没听懂的全部都弄懂了弄通了，大有豁然开朗，彻悟通透之感。三十年过去了，王老师穿着中山装，留着山羊胡子，比划着手势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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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张简图:网络美编:M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