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的挽歌

当一些常常经过熟视无睹的地方渐渐发生变化时,我们是感觉不到的,和身边的人一样没有什么反应,生活在漠然无所知觉中,你甚至还忘记了它原来的模样,这就叫“景观失忆”,意思是处在环境变化中的人往往会忘记原来环境的样子。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我们可以试问一下,我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据统计,近十年来有近90万个中国村落消失,从2000年的360万个村落到现在只剩不到200万个。

白墙黛瓦,山水依旧碧蓝澄明,炊烟袅袅的村落,在雾霭中晕染交融。山明一会儿,暗一会儿,从山谷中传来溪流潺潺与鸟雀呢喃。“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村落,对久居城市的人来说,是恬静与安逸的理想地,是寻得与世无争的桃花源,是阳春白雪,是诗和远方。但对于居住在村落的人来说,它则是他们的朝朝暮暮和炊烟袅袅,更是每个人的生活、劳作与喜怒哀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护一方故土。生死于斯的人们,他们的情感和灵魂,他们对家乡共同的感悟与热爱,组成了一个地方的精神底色。

当沧海化作桑田之前的那一片汪洋浩瀚一晃而过后,是一群群簇新的高楼拔地而起。“文明的更迭,带来不可避免的进场与退场。”当新一代年轻人去了城市,当守护着村落的老一辈即将逝去,又有多少个村落永远的消失。

梁文道在《读者》一书中写道:“当这些农民来到城市的门口,就会发现城市对他们并不友善,因为他们的数量和速度令城市恐惧,而城市的价格也不是他们的价格。所以他们只好困在中间,创造未来世界的主流——贫民窟城市,等待属于他们的传记。”

我们在一座城市繁华的背后,也看见了不远处颓败密集甚而熟悉的贫民窟——相较于大城市别于县城的繁华和喧嚣。脑海只留下了那一幕场景而已,无过多想法。一半陌生的繁华,一半熟悉的乡井。暴露着混沌芜杂的乡土气和捉襟见肘的生存线式样的门面、街道及其他,内心不由得会感到亲近,却又涌起些许早已见惯的嫌隙,或许还夹杂着落拓与失望。“这个城市,看起来很大,但容得下奇花异草的空间却已不多了。”

去一座城市,我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然后看着公交车线路上的物与景,看着拔地而起的建筑,看着赶去上班的急冲脚步。再后来,我又逐一寻访城市的博物馆、古建筑与老街。感叹我们似曾相识的一切慢慢走进了博物馆,又感叹商业化严重的今天又有多少打着复古之风的噱头招摇过市。虽然会有旅游体验来保持传统的存活,但是没有人传承也只能成为标本。而那些早已破落的村落,那些村落上曾经生活过的人又去了哪,恐怕也在晦暗的角落里垂首顿足吧?

旧物,是他们的情感追忆。就拿我身边的例子来说吧。我曾就读的回龙小学,中间有一栋栋老旧的木质结构教学楼,刷满红漆的房体映着老柿子树投下的光影,“咚咚”,老师在旁撑竹竿打柿子,一竿子抡去,学生在树底下捡拾,叮叮当当被砸得痛快。初秋,蝉鸣仍满树呼唤着绿阴。东边的古柏间还有学校垃圾堆焚烧后飘散的烟。花坛里的石榴树透着饱满的粒,教室的透明玻璃窗对面粉刷的白墙露点枯草,黑板上正写着秋天,我们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后来我们就迁到了新学校。此后老学校被拆除,被改建成村卫生所和闲散活动中心。东边的古柏依旧耸立,南面的崎岖小路乱草纵横,尽是一番荒凉破败之态,斑驳脱落的土墙似乎还想述说着那段逝去的时光,只可惜已没有人愿意倾听了。我很遗憾没能留下曾经属于它的风采。

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不足以用文字表达出来,而那些美好的记忆又怎能复制给后来的人呢?所以,我时刻都在想着用镜头记录下正在流失的东西。照片能更多的留住历史的原汁原味,全赖于它所具有不可替代的、不容篡改的独立话语。

或许,我这人是个反趋势——相对于现代社会昂首向前的趋势来说。“永恒的村庄一旦被还原到现实中,就变得千疮百孔。”村落,只是这个社会、这个世界发展的缩影罢了。

正如《了不起的村落》里说的那样:“他们精心使用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接受自然的每一份馈赠,但从不逾越相互依存的底线。在时代变迁中,守护过一代又一代的村落或许终将难逃消逝的命运。纵有不舍,也要挥手告别,我们能做的是尽可能去记录,百千年后,我们还能借由这份备忘,与过去促膝长谈。

入校时,耸耸古柏

曾经的学校垃圾场

曾经,老师办公小楼前的垂柳,其旁还有个小水池

学校南面的崎岖小路,如今乱草纵横,尽是一番荒凉破败之态

那棵曾让我们童年无忧无虑的老柿子树

斑驳脱落的土墙似乎还想述说着那段逝去的时光,只可惜已没有人愿意倾听了

记于2018年11月

听春秋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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