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杠了一生的男人,走了……

那个我杠了一生的男人,走了……

郑家胜

患病后的父亲

10月6日晚北京时间12时许,儿子打来电话:“爷爷走了……”

身在印度尼西亚勿里洞岛的我抑制不住一种久违的说不清的悲痛,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下来。我跑出别墅,趴在地上,向着家乡的方向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不言不语,不知坐了多久我又起身独自在僻静的岛上走了半个小时,回到别墅,睡意全无。我炒了一个花饭,喝了几两酒,伴着眼泪,纷杂的回忆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涌来……

当时郑家胜走到这个院子里头扑在地上,向着北方嚎啕大哭,灯光方向就是北边家的方向

每个人的心中都深藏着一条悲伤的河流,我的苦痛从小就有,一直至今。

我和父亲杠了一生。直到他去世,我有近30年没喊过他一声爸爸。

小时候父亲曾贪吃妈妈给我煮的饺子,我站立一旁敢怒不敢言,我不能明白,作为大人的父亲怎么可以强吃小孩的东西……

初三时,我和同学一起去白兆山玩,偷骑了一次父亲的那辆宝贵得不行的28自行车, 因为兴奋和激动在下坡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回家后被他发现车子摔坏了一点点,他丝毫没有关心我摔坏了哪里没有,却对我好一顿暴揍,还罚我跪了一晚上……

这是作者(后排左一)成年后和父亲(后排左二)唯一的一张合影  约拍摄于1990年

长大后渐渐逆反的我,经常和他顶撞,记得有一次我被粗壮如牛的父亲逼到床角动弹不得,那一瞬间,心中的那个恨啊,杀他的心都有……

往事如烟,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这个我杠了一生的男人在我出国后瘫卧在床半年之久,没有等到我回国竟无声无息地走了。

我突然意识到,从此,这个世界,我没了爸爸,我儿子没有了爷爷。

我的眼泪又哗哗地漫了出来。

 约拍摄于1976年   后排右一为作者父亲,前排右一为本文作者

父亲名叫郑保元,1945年出生,具体生日我都不记得了。他没读过书,从小就跟我爷爷在建筑公司学木工手艺,做了一辈子小县城里普通的建筑工人。

父亲没文化,一生好酒,脾气暴躁,小时候他的家教方式很简单,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和语言教育,基本就是打人,不仅打我,打我弟打我妹,有时候搞烦了连我妈也打。吵架那更是常事。但奇怪的是父母后来却相敬如宾、相互依赖一直到死,现在看来他们绝对称得上是一对白头偕老的患难夫妻。

小时候因为工作原因,母亲无暇照顾我,所以父亲就经常带我去工地。记得有一次父亲带我去离城较远的309地质大队工地,我记得当时父亲是背着我去的,父亲在工地上干活挥汗如雨,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劳动时的汗味很好闻,我至今都记得;还有他们的工饭也很好吃,贫困时期的大锅饭那种充满五香味的诱人味道我至今都忘不了。

作者(右)读小学三年级时( 1978年)学校组织到武汉东湖游玩和同学合影

父亲从来不管我和弟弟妹妹的学习,他是属于那类粗人,可能他们那年代人觉得读书没什么出息,所以他也懒得管懒得问,随我们怎么样。但他没想到我们兄妹三人中我后来居然知书达礼,智商情商都不低,还在小县城一度成为网络达人。父亲更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听到他走了的消息时竟然会如此悲痛,泣不成声。我好后悔呀,我对不起我的建筑工人老父亲。所以我决定要给他写篇文章,如果我不写这篇文章,我想我的后半辈子一定会活在负疚中。

说实话,父亲在我心中,是又恨又爱。先前是恨大于爱,但他突然走了后,我对父亲的爱却一下子如闸门泄洪,奔腾不息,越想越愧,越想越悔。

患病后的父亲

我慢慢长大后,渐渐发现生活的艰难,也渐渐发现不善言辞不善表达的父亲其实暗中是爱我的,一直是想帮我的。

记得1982年,我没有考上高中,当时心情沮丧至极。是父亲托熟人找关系让我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学校,也就是当时的安陆镇中,复读了一年,才得以延续学业并顺利考上高中,就是护国二中。没有父亲的暗中帮忙,没有父亲的生活支撑,我如何能够重新坐在教室安心读书?倘若父亲不管我了,哪有30年后现在的我,哪里能够拥有安陆最大的同学群——一路同行安陆83届同学群?

1984年下乡时和同事拍于巡店街某商店

记得我结婚前,父亲帮我揽接到人生中第一个建筑工程。这个工程是靠他的个人关系,找的工地项目经理,对于一个普通工人的父亲来说,能揽到这样一个工程多么不容易!活干完后,我赚到了人生中第一桶金——一万多块呀!这在当时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记得拿到支票的那一天,我一晚上没睡着,兴奋呀!

可我年轻时不懂事,常常顶撞违逆父亲,甚至心中常常恨他,竟然30多年没有喊过他爸爸!

可父亲一生活得多么不容易,一个普通工人,工资微薄,养活一家5口,上还有一个老母亲。后来单位效益不好,2002年破产失业。因生活所迫,父亲这样一个很好面子的大男人,也不得不拿下架子和母亲一起,每天起早贪黑到各学校门口抢占摊位卖点小煎包给小学生赚点小钱以维持一家的生计,并且还要躲避城管的追赶。记得那时候我儿子康康还小,父母有时还把刚卖的几块钱拿出一块两块给康康,让他上学去买零食吃,这种博大的爱,让我现在回想起来,疼痛难当。

患病后的父亲

父亲因为好酒,曾两次脑溢血昏倒,都差点送命。第一次大约是在80年代初,住府河街时突发,倒地昏厥,幸亏发现及时抢救过来了,那一次幸运,没多久就恢复了正常。但第二次发病就很严重,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但我妈记得,大约应该是在2000年前后,当时昏迷了7天7夜。人是活过来了,但醒来后就发现有点迟钝痴呆了。从此父亲远离了正常人的生活,这一次没能幸免,至死都没能康复过来,一直昏昏沉沉地苟活了20多年。可怜苦了我老妈!20多年来,一直是老妈不离不弃的照顾父亲,说实话,没有母亲的精心照顾,父亲病后绝对活不了这么长时间。我忙于生计,常年在外奔波,对父亲没有尽孝道,现在想来,无以为报,后悔已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再偷偷地哭几场。

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如今老爸已然仙去,纵有千般不舍只有来生再见。漫漫长河,唯天堂神美,安息吧父亲!儿子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喊你一声“爸爸”!爸爸,对不起!儿子不孝,只有加倍地侍奉好老母亲,让她安享晚年,以减轻一点我的负疚之心。

患病后的父亲

有一种爱,是无言的,无法细诉,也无法表白,然而,他却真实地存在,那就是父爱。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用他宽厚的肩膀把我们全家驮过了激流险滩,而后他却饱受了人生的寂苦和折磨,这份情让我在父亲走后的日子里越体会越深刻,余生难忘,平凡父亲宽广无边的爱!

一路走好,父亲,和你杠了一生的不孝子家胜,在千里之外的印尼勿里洞岛向您磕头……

儿  郑家胜  于2021.10.8晚 泣草

2021年9月30日于印度尼西亚勿里洞机场,中为郑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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