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飞 | 命
【作者简介】
张耀飞，太原市体育路351号，207研究所
这次回孝义办事还真的有点意外，原计划需要一到两天的时间，没想到办的这么顺利，一上午时间居然全办完了，心情真是好极了。在街上溜达着，恰好路过母校孝义中学，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观看观看。校门还是老样子，只是孝义中学四个字变成了孝义九中，学校已搬至其它地方，这里只能算是母校旧址了，但还是想多看看，回忆回忆，这里留下过太多美好时光了。 学校两侧都起了高楼，周边也是大变样，但学校的主教学楼没变，只是重新刷了外墙，看起来更整洁了。
学校东侧的巷子里开着几家小饭馆，正好到午饭时间了，这里也变得热闹起来。有一家规模稍大点叫秀琳饭店，人也多些，关键这个名字吸引了我，和我高中的一个同学名字一样。进了饭店，里面吃饭的人已经很多了，但还有几个空位子，我在右侧靠近窗户的角落里找了个座位，这个位置既可以观看店外，又能看见整个店面。店里有三个服务员正在忙着上菜、招呼客人，吧台在门的左侧，与我斜对面，里面应该是老板娘，化了淡妆，穿着得体，显得很干练，正和几个老顾客打招呼。
我点了一盘菜，一碗面，一瓶啤酒，一边吃着一边四处观望，这时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服务员还得加临时桌子。可能是节假日的原因吧，人特别多，服务员都忙不过来了，老板娘也走出吧台帮着给客人倒茶水。走到我这里时，我才看清，真像我的同学郭秀琳，但又不敢确定，毕竟二十多年没见了，我试着问了一句:“是郭秀琳吗？”，对方一愣，盯着我看了半天，“张二宝（我的大名，就这么接地气）？大才子，怎么是你？啥时候回来的？”，一连几个问题，她很兴奋，不经意间脸上一朵红云飞过，但很快恢复了正常，“昨天回来的”。旁边几桌喊着要水，我赶忙说:“你先忙”。她不好意思地说:“那你慢慢吃，一会儿聊”。
这种小饭店就是人来得快，走得也快，时间不大，店里已经有好几张空桌子了，这时我也吃完了。虽然断断续续还有人进来，但高峰期已过。秀琳安排一个服务员打理着账目，把我让进一个小隔间，里面已经沏好了一壶茶，还有一个果盘。坐定以后，秀琳盯着我看了半天，说我变化挺大，胖多了，路上碰见肯定认不出来。我说你的气色也不错，看来日子过得很好。秀琳叹了口气，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过得苦着呢，差点没挺过来。
秀琳问我的情况，我就简单说了一下，无非是上学、工作、结婚、生孩子、继续工作，很简单，听完我的叙述后，秀琳漏出了羡慕的表情:“有文化就是好，稳定，还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我说:“我看你也挺好的呀，生意兴隆，气色也不错”，“你是不知道我怎么挺过来的，唉！”说完眼圈都红了，差点掉下眼泪。这时我才看清，秀琳脸上的皱纹已经很多了，尤其是眼角的鱼尾纹，别看远远地精神抖擞，应该也是受过煎熬的。“我知道你是喜欢过我的，当年考上大学后，来我家找过我几次，其实好几次我都在家，是专门躲着你，不想见你。那时候考大学多难啊，全班五十多个学生，才考上几个， 我怕耽误你，也觉得配不上你”，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我和你见了面，处一处，也可能会成，那是又一种活法，与现在截然不同。”说着露出一丝苦笑。“都过去了，说说你的情况吧”，“唉，说出来能把你惊死”。
高中毕业第三年，秀琳就结婚了，男方也是我们一届的，是三班的赵庆丰，我们是二班。赵庆丰我也认识，只是不太熟，是我们一届的美男子，瘦高瘦高的，很是帅气，蓝球打的好，还写的一笔好字，多才多艺。秀琳说正是这多才多艺害了他，学业没上去，没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上，最后也落榜了。 结婚的时候，亲朋好友来了很多，都说他们俩是天生的一对，俊男靓女，说到这，秀琳神采飞扬，仿佛又回到了当时，满满的幸福感。
婚后两口子共同努力，虽不算富裕，但小日子过得也是和和美美。一年以后小宝贝雯雯降生了，孩子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但生活的压力骤然加大，毕竟他两都没有固定工作，而俊和靓并不能当饭吃。赵庆丰不甘寂寞，找亲戚朋友借了些钱，尝试着做生意，前前后后做了五六种。时间较长的主要是在自由市场租摊卖服装，卖了几年，没有赚到钱，刚够过日子。后来听说贩卖水果赚钱，就把服装摊位转让出去，开始贩卖水果，把本地的苹果、梨、柿子、红枣等卖到南方，从南方买回香蕉、菠萝、桔子等，搞批发。然而事与愿违，越是急于求成，越是出问题。在一次贩香蕉中，赵庆丰为了利益最大化，直接贩了整整一大卡车香蕉，而为了节省运费，雇的是一辆老旧的卡车，由于超载，半路上车轴断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还下起了小雨，就这样整整一卡车香蕉，捂在车厢里全部烂掉。最后不止亏了血本，还欠了不少钱。
更为残酷的是刚上初三的雯雯突然晕倒在教室里，经检查雯雯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以前他们也没太在意。其实雯雯打小身体就不好，上了初三，学习压力突然加大，雯雯又很努力，终于病倒了。生意的烂摊子还没搞利索，又遇到这事，真是欲哭无泪。这天医院通知再不续费就要停止治疗了。夫妻俩只好让雯雯爷爷奶奶先看着点，分头出去借钱。 秀琳也没合适的借处，第一站肯定是先回娘家求助。
出医院不久，正碰上本村的田海龙。田海龙比秀琳大两岁，是家里的独生子，家境不错，但他不爱学习，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人很机灵，鬼点子多，这些年混的不错，在县城买了房子，买了车。田海龙长得还可以，但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留下了后遗症，一条腿短，走路有点瘸，不细看看不出来。田海龙是秀琳的忠实粉丝，当年可追秀琳了，但秀琳嫌他文化低，又有点瘸，没答应。由于腿的毛病，田海龙后来娶得媳妇长相很一般，但男人都有同样的毛病，不管自身条件如何，都喜欢漂亮女人。打打闹闹维持了七八年，最后还是离婚了，也没个孩子，这几年一直单着。 看到秀琳气色不好，田海龙主动迎上去，询问情况，秀琳本不想说，但架不住田海龙的热情，最后说了实情。田海龙表现得很仗义，说孩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他负责筹措，先吃饭，吃完饭他就去办。不由分说硬拉着秀琳进了饭店，就这顿饭出了问题，吃完饭出来秀琳就觉得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后来知道是田海龙在饮料里做了手脚。田海龙说头晕就先去宾馆歇歇，这时秀琳已经基本没有意识了，任由田海龙摆弄。等秀琳再次清醒时，不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秀琳痛不欲生，大骂田海龙，要寻死，要报警。田海龙也有点害怕了，跪在秀琳面前，自己打自己，说自己是畜生，猪狗不如，请求秀琳原谅他，说他只是太喜欢秀琳了，而且再也不会这样了。秀琳还是不依不饶，要寻死，田海龙怎么说都没用，这时田海龙一激灵，说你死了解脱了，雯雯咋办？赵庆丰咋办？还等着治病了，钱他已经筹好了，看病要紧。一句话点醒了秀琳，时候也不早了，也不知雯雯怎样了？秀琳也没了主意，旁边田海龙继续苦劝，想到病痛折磨的雯雯，秀琳打定主意，先给孩子看病，等孩子病情好转了她就去死。
到了病房，看到胡子拉碴的赵庆丰正陪着雯雯，赵庆丰这些天几乎没有睡觉，满脸的皱纹，两眼的眼屎，头发蓬乱。懂事好学的雯雯也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但还不忘学习，要爸爸给他念英语课文和单词，说英语不能落下，要天天学。看到这秀琳的心都碎了，没敢打扰，好不容易挨到雯雯睡着了，叫出赵庆丰，果然他没借到多少钱，秀琳把钱给了赵庆丰，让他赶紧去交钱，赵庆丰看见这么多钱，问是哪里借的？秀琳不说，只催促他快去交钱。 女儿和丈夫这样的状态，秀琳真是难受死了，为了他俩也要继续活下去，这篇算过去了，不要再想它了。
有了药物的治疗，雯雯的病情逐步稳定，气色也变好了。本以为就这样了，但却又有了新的情况，秀琳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知道这是田海龙的，真是欲罢不能啊，偷偷大哭了一场。准备悄悄地做掉算了，但还是被时刻关注她的田海龙知道了，知道自己有孩子了，田海龙高兴地都蹦起来了。他知道光靠他自己一个人要想保住孩子是不可能的，他搬来了父母，老头老太太听说有孙子了，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大骂了一顿儿子，咋能做这犯法的事？但现在这已不是重点了。一家三口把秀琳约出来，苦口婆心，说只要秀琳保住孩子，什么条件他们都答应。秀琳就是不肯，逼的没办法，老两口都给秀琳跪下了，老太太更是哭成了泪人，说只要把孩子生下来，他们就抱走，从此与秀琳再没有任何关系，答应期间给秀琳在县城单独租一套房子，答应给雯雯做手术，所有费用他们全包。 别的条件对秀琳都不起作用，但是一提到雯雯，秀琳就受不了了，这孩子打生下来就瘦弱，而且这个病根不除，迟早是个问题，咋办呀？思谋再三，秀琳还是妥协了。
但怎么和丈夫说？这可难坏了秀琳，最后打定主意，任由丈夫做主，要打要杀都行。回去把庆丰单独叫出来，前前后后的事情一说，赵庆丰当时就炸了，直往外冲，喊着要杀掉田海龙。秀琳跪在地上劝说，被赵庆丰打了几个耳光，嘶吼着问为啥不早告诉他？还是要去杀人，秀琳拽着不放手，被拖出去五六米远，眼看就要拽不住了，秀琳大喊，你去杀了他，雯雯咋办？雯雯的病咋治？ 雯雯更是赵庆丰的心头肉，想到孩子瘦弱的身体和发病时的痛苦，赵庆丰也没了主意。一条大汉就这样被无情的现实击垮了，屈服了，男子汉也哭了，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憋屈。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整夜没有回家，也不知在哪里呆了一夜。
从此以后赵庆丰性情大变，话语变得很少，基本不和别人沟通，也就在雯雯面前还是个正常人，有说有笑，只是比以前更疼爱有加了。 后来雯雯休学一年，做了手术。手术后的雯雯学习更加努力，顺利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学校在南方，她说自己身体弱，想去暖和点的地方。
姑娘考上大学后，没有目标的赵庆丰迷上了书法，每天就是值班、吃饭、睡觉、练习书法，锻炼身体。本来他的字就写的好，这样心无旁骛地练字，那书法水平真是见长，写的更加漂亮了。慢慢地街坊邻居过年啊，办个喜事啊都找他写对联，他们都说赵庆丰的字飘逸、漂亮、有骨头，比买的印刷字有韵味。写了字，有人会给点小钱说是笔墨费，还有人会给些吃的喝的，这些好吃好喝赵庆丰都不动，攒着，就等雯雯放假回来吃，看着雯雯吃了喝了，赵庆丰就高兴。好多食物都放过期或变质了，雯雯背着赵庆丰把那些变质或严重过期的扔了，一边扔一边哭，孩子心疼爸爸啊。每次送雯雯上学，赵庆丰总是左叮咛右嘱咐，火车开走都半天了，他也啥不得离开。 秀琳在田海龙母亲的悉心照料下顺利产下一个胖小子，由于照顾周到，体检到位，营养足，这小子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胖，把一家人高兴的，鼻涕泡都出来了。出院后，本来秀琳打算就此和孩子别过，但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而且这小子还那么招人喜欢。那就再拖拖，等孩子一周岁，断奶后就分开，田海龙一家巴不得这样，三口人围着这母子两团团转，秀琳更是成了女王，说一不二。秀琳说很多事情你打算是这么处理的，等它真发生了，你的想法可能就变了。
就这样，孩子一天天长大，秀琳回赵庆丰那边的次数越来越少，一个月也就回去两三天，帮赵庆丰收拾收拾家里，洗洗衣服，赵庆丰也懒得搭理。只有雯雯放假回来了，才会在那边多呆几天。到现在也没和赵庆丰办理离婚手续，两边都默认了这种状态。前年田海龙开了这家饭店，秀琳慢慢就成了这里的老板娘了。孩子很少来饭店，爷爷奶奶宠的不行，说饭店太油腻，在家变着法的给宝贝孙子做好吃的，孩子被惯的不行，在家里只怕秀琳。说到自己的儿子，秀琳也是幸福满满。 秀琳给我看了两个家的很多照片，我挑了几张有关赵庆丰的，传到我手机里。时候不早了，我说回呀，秀琳不让，说等田海龙回来，晚饭让他陪我好好喝两杯，田海龙今天去参加一个朋友家的喜事去了，好像还是什么总管，所以回来的晚。 我推辞了，说等下次回来再喝吧，或者你们到了我那里，再好好喝。秀琳说你是大忙人，我说你也不错啊，儿女双全，生意也不错。秀琳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命，现在每天都在麻醉自己，过一天算一天吧，不多想别的。
晚上躺下了，却迟迟不能入睡，翻看了今天传的照片，有两张给我留下来深刻的印象。一张是赵庆丰刚开始练字时写的，被他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是“静心”两个字，虽然他后来的字更加行云流水，但我觉得这两个字写的更好，力透纸背，刚劲有力，感觉不是静心，而是有股力量被压制着，像一座活火山，随时都要喷涌而出。心字的最后一点，更像是一滴鲜血，欲滴而非滴，随时都会落下。 另一张是最近照的，赵庆丰练字的背影，但旁边有一盆花吸引了我。我认识那是一盆彼岸花，没有叶子，花开正艳，非常漂亮，绚丽多姿，据说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看见这张照片时，我还问秀琳认识这花吗？她说不认识，倒是挺漂亮。我说这花寓意不太好，让赵庆丰扔了吧，秀琳说，无所谓，只要他愿意，杀了我都行。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起来找出纸和笔，试着也写了几遍静心，但总不如意，甚至越看越难看，静字还马马虎虎，尤其那个心字，别看笔划少，却感觉特别的难写。心烦意乱，把写过字的纸揉皱了，捏成紧紧的一团，把玩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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