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军校宿舍里的“悄悄话”
尘封的军校岁月
张爱玲在《金锁记》开篇说,“隔了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难免带点凄凉。”可我觉得无论时隔多年,那晚的月色依然如当年,白霜一样铺满半个走廊,秋虫浅唱,丹桂暗香,我心悠扬。
我睡靠门口的上铺,躲在蚊帐里打着手电筒看书。这个季节的母蚊子在肆虐最后的疯狂,一叮一疙瘩。熄灯号响过一阵了,猪一样的室友还哼哼唧唧的兴奋着,暑假里每个人都碰到一箩筐新鲜事,有逍遥行走山河湖海的,有苦逼“双抢(抢种抢收)”的,有高尚做义工的,有忧国忧民做社会调查的,睡最里边上铺的胖章抛出一个“引人入胜”的话题,他和他的小护士在一个月圆之夜,激情难耐时,他忙得满头大汗不得其法,是她引导进入的。
她竟然主动?还路径熟悉?胖章请大家参谋参谋,她是不是曾经有过,他们还有没有未来……胖章和老家一个小护士经人介绍,已鸿雁传书,电话诉衷情有些日子了,他们之间的悄悄话俨然宿舍里的公共信息,但这终究是“纸上谈兵”、“图上作业”,没想到他们一见面就短兵相见,突破防线,占领了制高点。
宿舍里各抒己见,高谈阔论,颇有见地,就连平时深沉少语、道貌岸然的班长也兴致勃勃加入讨论。全班就我飘然局外,不置一喙。并不是我脱离了低级趣味,远离群众。我在认真看一本书,具体什么书,忘了,可能是《查泰来夫人的情人》之类的。讨论的主题我倒印象深刻,至于最后表决形成什么决议,也忘了。
讨论持续发酵,烈焰浇油,高潮迭起。我突然一瞥眼,发现月色里靠门口的窗户边,倚着一道矮胖敦实、熊一样的黑影,一看就知道是“活阎王”,我们学员队长。我摁熄手电筒,匀称呼吸,干咳几声。我可怜的友情提醒瞬间淹没在猪室友们持续的亢奋里。
黑影闪了,楼下传来急促、恐怖的紧急集合哨声。山川大地月华如水,安然祥和,就我们住的大楼里像是抽筋,或被针扎了一样,黑暗中一阵悄然无声的紧张慌乱。不许开灯,不许发出任何声音,这规矩谁都知道。由于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有的人解放鞋还在外面晒月亮,有的白天晾衣服、被子,背包带还栓在屋外水泥柱子上……那次紧急集合真窝囊,整整花了十几分钟才稀稀拉拉带出,是平常的数倍。
百十号人的队伍奔跑在操场上,脚步刚开始像迁徙的非洲角马,零乱无章,踏碎寂静的月色,很快汇成一个个沉实的鼓点,演奏出一段月光曲。绕场十几圈,相当平常一个五公里的距离。汗水打湿衣背,也洇湿背包。解散前,“活阎王”的讲评就几句话:狗日的!没有战备观念,不遵守作息时间。回宿舍时不许开灯,不许说话,十分钟内全部上床睡觉,明早正常起床!至今,很多同学不知道那晚“活阎王”哪根筋搭错了,莫名其妙来这么一手。
这是我军校生活的一个片段。前不久毕业二十周年同学会,和胖章聊,得知他后来和小护士结婚了,他转业后在某大型国企上班,孩子都上中学了。而“活阎王”队长已作古数年。同学会远没有期盼的那么令人激动,看着一个个腆着肚子、显得老成持重的中年人,那晚的月色在我眼前潮水一样漫涨。如果“活阎王”在,这同学会不知会开成什么样子。
明月夜,短松岗。人生总有一片月色洒在你我的记忆里,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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