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亮×孙甘露:现在的作家被训练得仿佛什么都能写,《不存在的信札》在返回一种最朴素的写作

2020年12月18日上海的夜里,吴亮老师带着《不存在的信札》在百新书局同多位嘉宾对谈。今天文艺君为大家带来了本场活动的文字回顾。

吴亮:我的写作是动态的,经常有朋友闯入我的生活,我的写作。我没有资格、不应该把信变成小说,要么烧掉、要么保存。但是我太想把它写出来。所以我必须要虚构。必须要拉一两个人到我的小说创作过程中,但是朋友很多,太熟了,我要一个陌生的朋友。在这本书里,这个人是曼达,当然还有别人。

写作时,朋友们很关注,问我在写什么,我会把他们的关注写进去。我的这个小说,由信件组成,它是整理虚构一个死亡的生活。而把这些朋友的关注写进去,它就活了,不再只是一个关于死亡的生活了。

写作的时候,我住在长乐路的房子里,觉得每天有很多人跟我讲话。我依附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在写一个假信。所有真的人活的人死的人他们都附着在我身上,我用他们的语调进行了一段又一段写作。写到后来,我已经没办法再控制这个文本。所以到了六月,我就停下来了。

曾琼:我看这本书的时候,因为前面有人物介绍表。而打开书,就是一封一封,一百多封信,好像这些信都跟这些人物有关系,所以一开始带着一个心理,把每一封信和每一个人物做对应,最后发现我失败了。因为人物和这些信好像有关系,但是其实又没有关系。所以一开始时进入非常吃力,到最后时我放弃了尝试,我说这本书不管谁写给谁,这些人物都不重要,突然觉得这本书就是吴亮,就是他自己化身为各个不同的艺术家、宗师。讲很多自己的思考、生活,化身成无数人的吴亮在表现他构建的一个真实也可以说是虚拟的时代。

孙甘露:对艺术家来讲没有老年人、年轻人,我觉得艺术家在写作的当口都是年轻人。我们日常都会遇到各种情景,有各种情绪反应,有自己内心对世界的一贯看法。吴亮老师不受这些东西影响,他只是表面上受这些东西影响,而内在的吴亮是锐利的,锋利的,自我的。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两个人,一个是写作者,一个是日常在行走的人。吴亮老师现在行走很快,但是写作的吴亮有时候是这两者的重叠,有时候又是分开的,不是同一个人。这个小说有一点未完成感。他送给我的时候说,他说因为有《信使之函》,所以有《不存在的信札》,这两个名字有关联性。

有一次说到吴亮的小说要出版时,关于名字的问题,我比较力主《不存在的信札》。我的理由是从当代文学,落实的新时期文学40年,中国文学经历了一个改革文学、反思文学、伤痕文学,一直到知青文学、所谓先锋文学、文化寻根,后来到新写实。到了70、80这一批作家开始写作,大家都在MSN、博客、微博上联系,书信的方式在日常应用当中就衰落了,所以实际的转变是对文学写作中小说的方式的转变。

写作和精神活动有关系,他这本书的写作更是这些心绪之间的缠绕与联络。从小说文体来看,书信可以放在前面,也可以放在后面,顺序好像是打乱的。现在的作家好像被训练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技术非常好,什么都能写、什么都能处理。但是这本书在返回这样一种最朴素的(写作)状态,非常值得关注。

吴亮:这本书原先有一个书名叫《曼达》。man就是男人,da就是达达,就是一个男人艺术家,曼达。我写的时候投射的好像是一个女人,但实际上是一个男性。所以曼达其实是有两个。我像在边缘当中,想触摸,通过写作解决这个问题。人的无界限,人心的无界限。通过写作进入一种冒险。我受艺术影响太大,介入、偶发事、行为艺术、真真假假的东西。我特别喜欢 John Cale,他的观念我很着迷。

孙甘露:吴老师一直对当代艺术非常关注,他做艺术批评、策展。也参与了中国九十年代以来的艺术进程。这本书也许可以看作一个展览、策展的小册子,是一个纸上的策展,可以根据这个东西做现代艺术展。我有一个建议,吴亮老师可以做一个展览就叫“不存在的信札”,把里面的书信、人物,所涉及到的事情,或者涉及对他产生重要影响的作品,拍成视频或是朗读出来。

吴亮:在写作时没有想过曼达是男的还是女的,这个形象就是一个语言。这个语言都是和我的信有关,信一方面是结构,它包括物质的情况,时代里各种不同的心境,里面的东西比较多,还有很多人的独白。我写东西没什么道理的,一句话、两句话,很直接,又比较艰深,这是我的语言。

曾琼:这本书还蛮适合朗读的,我自己在看的时候,有些信是不管不顾的,冲出去的感觉兜不回来的情绪。而且有诗意短句子,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往前。

张定浩:很多小说家都做不到,可以一直把你代入情绪感当中去。吴老师可以听到别人的声音,他的小说就像有很多人说话。虽然一个人晚上听到很多人说话,很可怕,但是这还是很让人羡慕的能力。

孙甘露:吴亮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有点怕他,在文学评论上。他看问题总是开门见山,不是绕来绕去。(写作)唤起了我们身上的另外一部分,那个人渐渐浮现出来。但是这个唤起是两个原因,有时候也不知道我们身体里到底还藏着谁。另外一个跟经历也有关系,从二十、三十到慢慢老,经历的东西也变成不断的修改、添加、丰富,成为你的一部分。这个过程笼统讲是一个变化,同时因为你不断经历、不断成长,认识到自己原来不了解的部分。就像一生中会做错很多事,回过头来想会想“怎么这样子,当时很蠢”,很不恰当、很不好,但是当时不知道。所以我们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一点距离。

吴亮:我从来没有读者的概念,我的写作一开始就是读,然后开始写,写的时候是给爸爸看的,大了以后开始给朋友写信,都是对着某一个具体的人的。后来为什么做评论家?因为我对作家有意见。有时候也想,我怎么可能跟陌生人有交流?我不喜欢陌生人,读者就是陌生人。但我今天很开心,都是认识的人,因为认识了,所以就讲话了,因为我们讲话了,就有爱也有恨。

书籍介绍

《不存在的信札》

吴亮 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不存在的信札》是吴亮继长篇小说《朝霞》之后的新作。小说以一百多封虚构的信件,串联起半个世纪上海城市文化风貌,以及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小说中那些美术圈和文学圈里的生活片段,看似浮光掠影,却是内心深处的真切交融,兼及宗教、哲学等等的思考。

文字编辑:夏 萍

责任编辑:韩澍东

审 核 人:毛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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