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碾
村里有两盘石碾,一盘大的,一盘小的,都放置在村里公共的地方。那盘大碾就在我家门口不远,是一片空地,也是小孩子常玩的地方。围着碾盘追逐,捉迷藏时藏在碾盘底下,玩累了就在碾盘上一躺,在碾盘上看小画书,玩走四棋,叠纸嘎。折好了纸,叠得方方的,边角压好,捏实,往地上一甩,嘎一声,然后互相比,挥着膀子甩,把对方的纸嘎掀翻了,就算赢了。
有时孩子淘气,把碾盘弄脏了,见人家来推碾,就四散跑去,背后传来一句熊孩子的斥责,可不及声音传到耳边,这边人已没有踪影了。
碾盘那么大,那么圆,那么厚实,墩在下面石柱上。上面石滚粗壮,浑厚,有力,一个四方形的木制架盘连接着石滚和碾盘中心的竖起的木桩,转动的地方用铁箍箍着,耐磨。碾盘在那里多少年了,我不知道,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怎么弄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小时候,就有,它就在那里。
碾盘在那静静守着,有人家来碾东西了,用扫拂扫扫,插上碾杠,碾东西,碾地瓜干,碾碎了去磨面,也碾盐,大疙瘩盐,小包袱解开了,倒碾上,铺平了,一碾,磕拉磕拉的。
我常看别人家推碾,也常和母亲姊妹一起推碾。母亲看看面缸里面快见底了,就吩咐我们小孩子帮着去推碾,轧地瓜干。我从大门底下拿起碾杠,一家人去干活。那时候碾是公用的,但碾杠是自家的,每家都有一碾杠,也都在自家大门底下竖着。
帮着母亲推碾,石碾滚起来,碾碎地瓜干,看看差不多了,母亲收起,铺上一层地瓜干再碾,一碾老半天,夏天里一脸汗水,冬天里脸也红红的,渗出细密的汗珠,不冷了。
碾东西不用预约,不用和谁打招呼,也不用想着排队,碾就在那里,别人家碾完了,不用了,自家就去碾。所以,逢推碾,母亲就告我,看看去,看碾闲着没,我出门一看,没人,颠颠跑回来,报告消息,母亲一听,放心了,叫我拿着碾杠先去,这边就忙乎着去囤里搓地瓜干了。
石碾转起来,无冬历夏,不舍晨昏,在静静的乡村,是一道风景,也是一道音符。在冬雪夏雨里,在寒风骄阳中,路过那盘石碾,我会看一看,看碾盘上的积雪,看雨滴落在碾盘上溅起的水花。在朦胧的月光下,清辉映着碾盘光光的石面,间有蛐蛐的鸣叫,静谧温馨,一幅画,一个瞬间,一个永恒,定格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难以忘怀。
石碾转起来,转动着的是一代父老乡亲的辛苦,一代父老乡亲自给自足的生活,虽然贫瘠,可不失信心,不失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握着碾杠,踏实地一步一步走,一圈一圈转,寒来暑往里,也转来了母亲脸上几许沧桑,几多皱纹,我快乐单纯的童年在一年一年的转动中,个头也高了,握住碾杠的手更有力了,我也长大了。
许多年后,我到乡下,路过一个村子,突然,一盘石碾映入我的眼帘,真是久违了,车子开出老远,我还扭头看着,看着看着,我想起了老家里小时候那盘石碾。
那盘石碾早没有了。
那盘石碾在我记忆里,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插上了碾杠,我好像还在推着,碾在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