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戏曲(红楼梦中三十六计)

贾府里有什么大的庆典都要唱戏,这是和酒宴并存的。您看贾府过年,贾蓉跟他爹贾珍说朝廷里的很多官员都说挺想念的,要来家里拜访,贾珍就笑了:“他们哪是想我了,他们是想我的戏酒了。”您看,戏和酒是放在一起的。

《红楼梦》里的戏主要指的是昆曲,不可能是京剧,虽然现在一些电视剧里面宋朝时就在台上唱京剧,但其实曹雪芹所在的时代还没出现京剧。京剧最早也要追溯到1790年,乾隆皇帝八十大寿,普天下的文艺团体都进京给皇上祝寿,其中就有四大徽班,三庆、四喜、春和、同春。一般在戏剧史上,这件事情被认为是京剧的起源。

皇上八十大寿庆典结束之后,徽班并没有就此返回,跟现在一样,干文艺的都希望到首都闯闯,这个地方机会多,平台高,走红的可能性大。英雄所见略同的是,湖北地区进京的汉调也在沙家浜……啊不,在首都扎下根儿了,这两种戏曲在演出的过程中不断融合,这才有的京剧,所以京剧的成型怎么也得是19世纪,那会儿曹雪芹先生早就作古了。

而且在京剧刚刚成型的时候,像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的舞台上也不可能出现京剧。因为和昆曲相比,京剧就是比较俗的艺术形式了,在当时登不了大雅之堂,主要是在下层百姓当中流行。京剧在传统戏曲当中占统治地位主要是拜西太后所赐,西佛爷的文化水平不高,听昆曲费劲,她在民间的时候就爱听京剧,掌握大权时候,开始捧京剧,让京剧艺人到宫里当差,也就是给她演戏,教太监唱戏。而且西佛爷还组织编剧,编了好几个连台本的大戏,什么《鼎峙春秋》、《忠义玄图》……一唱唱十几天。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高层的支持,又有普通民众的喜爱,京剧取代了昆曲,成为戏曲的主流,后来还国粹了。

其实文艺发展的脉络就是这样,总是俗的取代雅的占据统治地位,然后被更俗的取代。京剧的统治地位后来被电影和流行歌曲取代也是这个意思;电影刚诞生的时候以艺术片为主,现在占据统治地位的是剧情简单,纯看热闹的商业大片,还是这个意思。因为文艺说到底是一种娱乐,它的作用主要是给人带来感官享受,让人休闲放松的。那么作为受众来讲,大部分人必然是希望这个形式越容易接受越好。所以俗并不是贬义词,别一提俗就好像瞧不起人似的。

又说远了,拉回来,说书里的演出。中国戏曲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特点,男女角色不一定要同性别的来演,男人演女角,女人演男性角色都是艺术特色。四大名旦都是男人,当年的孟小冬,现在的王佩瑜都是著名的女老生,女花脸也有。昆曲里也是一样,《红楼梦》里都写了。贾府为了元春省亲,买了十二个小戏子,组成一个私家戏班子,这里面都是女孩,但是就有专攻大花脸的葵官。戏曲里肯定是男女角色都有,但是这个戏班子里都是女孩子,所以男角色肯定要女孩子来演。同样的,作为忠顺王府的演员,蒋玉菡就是小旦。柳湘莲也喜欢票戏,生旦都能演。也是因为他爱票戏,导致薛蟠这样的人误以为他是个浮浪子弟,想在他这儿找便宜。当然,这个误会害的是薛蟠自己,挨了一顿好打。

虽然说家里有戏班子,但是贾府也没短了从外面再找演员唱戏。这就跟家里饭吃腻了,去饭店换换口味一样。这班小戏子刚刚给元春省亲表演完,后面宝姐姐过生日,贾府里就又找了一班新出小戏。关键是这台戏里面昆弋皆有,这个“弋”指的是弋调高腔,比昆曲就通俗一些了,而且能唱一些热闹滑稽的戏。书里说了:“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所以加上这个弋调。

这里面有一个小旦长得像林妹妹,大伙都看出来了,谁也不说,就史湘云嘴快,直接喊出来了,闹了一场不愉快。电视剧里直接把这个小旦演成龄官,就是那班小戏子里面的一个,跟贾蔷是一对那个,但是跟原著有出入。不过书里龄官跟晴雯一样,都是林妹妹的一个映照的化身,所以电视剧里的改编也不算离谱。

因为宝姐姐是寿星,所以贾母让宝姐姐点戏。书里说:所以点了一出《西游记》,这不用多说,肯定是好玩的。王熙凤跟着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这也是属于弋调高腔的一出闹剧,也是跟宝姐姐想的一样。不过您别以为这位贾母就是一特别俗,没品位的老太太。人家当年也是千金小姐,不比这些小年轻的差多少。也许比不上宝姐姐,但是至少不在三春以下。

还说贾母带着刘姥姥游大观园这一段,到了黛玉的潇湘馆,老太太打眼一看,就看出问题了。黛玉的窗户上蒙的是绿色的窗纱,院子里都是竹子,这个完全顺色,这就看出老太太的审美情调。而且王熙凤都不知道存的那个纱是什么东西:“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些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卍福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拿了两匹出来,作两床绵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贾母告诉她:“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他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字叫作'软烟罗’。”……“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

王熙凤的见识比着老太太都差着,这样的老太太怎么可能是只喜欢通俗戏文看热闹的人,那不过是大家是图她高兴,她也跟着高兴。不过老太太是能够听出戏文里面的玄机的,后面贾府浩浩荡荡去清虚观打醮,后面唱戏,贾珍呈上戏单子:“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第二本是《满床笏》,三本是《南柯梦》。”

说说这几出戏,白蛇记说的是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的事情,这个没必要多说。这个《满床笏》说的是大唐名将郭子仪,这位老将屡立战功,平定安史之乱,单骑退回纥,值得大书特书的东西太多了。最难得的是,历代名将里面,能够全身而退,得个善终的不多,有道是“自古名将如美女,不叫人间见白头。”死于非命的名将太多了,白起、李牧、韩信、岳飞……得到善终的,像戚继光晚年落魄,廉颇江河日下,也就王翦还能为富家翁,李靖平平淡淡过的挺好。郭子仪不一样,老头的晚年一路上坡,七子八婿,都做高官,所以才叫“满床笏”,这个“笏”指的就是官员拿的那个笏板,这也就是一出大团圆的戏。最后一出“南柯梦”这个不用解释,一个人做梦,功成名就,正在人生巅峰呢,这人醒了,发现这是一个梦。

您看这三出戏,第一出说的是创业,第二出说的是成功,到第三出说的是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到头来全是一场空。这个不用我说您大概也明白,这个就是说的贾府的命运走势,所以后来老太太听了“便不言语”,立刻就听出这个不太对劲儿。可能当时其他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个,包括宝黛钗,都不可能有什么感觉。元春更不会有感觉,元春省亲时,贾府买的小戏子第一次正式演出,元春点戏,她点的四出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

对这四出戏,专家解读的很多,甚至是每出戏都掩藏着一个大的情节的关壳,脂砚斋批评当中也说了:《豪宴》“伏贾家之败”,《乞巧》“伏元妃之死”,《仙缘》“伏甄宝玉送玉”,《离魂》“伏黛玉之死”。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个有些穿凿附会,生拉硬拽了。我个人认为这个肯定是有寓意的,但是也不是一一对号入座,四个大情节。主要也是说的贾府盛极而衰的情节走势,我觉得还有隐喻宝黛无缘的事情,因为元春很明显是希望宝钗嫁给宝玉的。

说到宝黛,元春省亲演戏这里还有点有意思的,元春点下四出戏,龄官的表现最好,元春赏下来,然后让龄官再加演两出。贾蔷让她唱《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他不过,只得依他作了。您看这俩人像不像宝玉和黛玉,龄官有本事,十二个小戏子里最出彩,但是也有些个性,说不唱就不唱。按说贾蔷是团长,他说了算,但他也拗不过龄官,因为俩人有感情,也就依着龄官了。

龄官像林妹妹,那么宝姐姐呢。还说她做生日,点了那两出之后,吃饭时贾母又让宝钗点,这回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就琢磨出来宝钗是迎合老太太的,就提出来了,宝钗说:“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她又举例子举了一段“寄生草”,这个挺著名的,看过《红楼梦》的都有印象:“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这一段一念,宝玉也听得赞赏不已。这就看出宝姐姐了,既迎合了长辈或者领导,又让别人说不出话来,点的戏还是自己也喜欢的。一个是看出宝姐姐用心了,二一个也得说宝姐姐对戏曲也有很深的研究。还是那句话,林妹妹才情高,宝姐姐渊博,各擅胜场。

再说一点,那个时候演戏就有现挂的情节,现挂就是根据现场情况临时加词或者改词。那是荣国府元宵家宴,唱一出《西楼记·楼会》,您看书里写:这出将终,于叔夜因赌气去了,那文豹便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说毕,引的贾母等都笑了。贾母笑说:“难为他说的巧。”便说了一个“赏”字。早有三个媳妇已经手下预备下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钱堆内,每人便撮了一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您看,会现挂观众就开心,就能多挣钱。

不知道您注意到了没有,这些戏乐都是和节日庆典联系在一起的,都是助兴演出,下一段,咱们就聊聊《红楼梦》里怎么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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