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两棵枣树(三、四)特别推荐
两棵枣树
著/灵璧石秀
(三)
正在一旁忙着收拾饭桌的奶奶,听见爷爷说等会儿要带我去
看二爷爷,立刻把手中一摞子还没来得及清洗的饭碗“咣当”一声扔进洗碗盆里,大声地呵斥,坚决不许我们去,并恨恨地问爷爷是嫌二爷爷害我们害得还不够吗?爷爷瞪了奶奶一眼,低声说了句“妇人之见”,然后起身打开房门向外面看了看,回头告诉我让我再等一会儿。
我坐在取暖盆前,眼看着一盆木炭从火红燃成灰黑。屋子里面渐渐凉了下来,寒冷伴着困意一阵阵地袭来,我前仰后合地打着瞌睡,好几次险些磕在盆沿上,木炭的余烬升腾出袅袅青烟,屋子里的空气沉闷、呛人。这期间爷爷又好几次打开房门观察外面的情况。终于,在我困成一摊烂泥的时候,爷爷说可以走了。
在我的记忆中,那个大年三十的夜晚,是我此生之中遇见的最冷的一个夜晚。凛冽的寒风沿着光秃秃的树梢,溜过屋檐,卷起冰凌,肆虐地拍打在我的棉衣上。老街上一片寂静,爷爷的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各家的灯火已经熄灭,就连平日里狂吠的狗也失去了踪迹,皑皑白雪把老街反衬得亮如白昼,我甚至于能够看清楚爷爷下巴黑痣上的几根长胡须。突然就觉得我和爷爷像电影里面的地下党,正在借着雪夜的掩护,传递情报。
终于来到了那座老房子前,爷爷刚想叩门,那门却“吱呀”一声率先打开。我的二爷爷扶着门边儿僵立在那儿,嘴巴嗫嚅着,眼睛中有闪闪的泪光。二爷爷和我的爷爷四目相对以后,便一把把爷爷拉进房中。我怔怔地站在门前,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站在原地。这时门的后面闪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她弯下腰想拉住我的手,我怯生生地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赶紧跑进老屋内,躲在爷爷的身后。
老屋内的摆设甚是简单,只有一床、一柜、一木几和几把破旧的椅子。柜子顶上有个瓷瓶,瓶子里面插一把鸡毛掸子,破旧的椅子上全部铺着厚厚的粗布垫子。木几上摆着一碟糖果,一碟点心和两个茶碗儿,取暖盆里的火旺旺的,如此情景,好像二爷爷已经预先知道今晚我们要来似的。二爷爷老泪纵横,一手扶着爷爷的肩,一手不停地抹眼泪。那个身材修长的女人轻轻拉了拉二爷爷的衣角,让二爷爷坐下来说话,然后又给两个茶碗续满了茶,再张罗着给我拿糖果和点心。
直到此时我才得以近距离地观察二爷爷房内的这个女人。这一刻的她正安静地坐在床沿上,随手拿起一件衣服缝补着,那双手虽然泛着纵横的青筋,但是仍然白皙,我不禁会在心中拿她的这双手与二奶奶粗糙的手作比较。灯光给她的周身镀上一圈光晕,那耳畔低垂下来的几根发丝,竟是如此地惹人喜欢。虽然她的鬓间已染霜华,但是从她的面庞上依旧能够找得见年轻时候的影子,她和我的奶奶不同,和我的二奶奶更不同,他的那种娴静好像是从骨子里面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懂得那份独特的气质是江南女子的婉约之美。
二爷爷与我爷爷说话,大致就是说这些年在外面是如何的思家,是如何的受尽磨难。他们的谈话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那个一直安静坐在床边的女人。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泪光浮现,我看见她有好几次把针扎到了手上。听着,看着,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在自己家的床上。外面阳光万丈,英子正趴在我的窗外喊我,邻家的孩子已经在老街的雪地上嬉戏喧闹了。我赶紧穿衣起床,加入到她们的行列。想想昨晚的事情,竟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我不禁去寻觅“灵枣儿”树的影子,却遍寻不着,“灵枣儿”树的树干被房屋遮住了,淹没在窄窄的院落中,只有我家的那棵“马枣儿”树倔强地伸出高枝,挺立在屋顶之上,蓝天之下,阳光之中。
积雪在一连几日灿烂阳光的照射下,很快地便融化殆尽。这几日我的父亲最是忙碌,他正在制作“走马灯”。那是一种神奇的灯笼,八角的式样,硕大的空腹里面站着一溜儿七彩纸做成的京戏里面的人物,燃上蜡以后,那些小人儿就会打着圈儿转动。父亲还给我做了一个小小的灯笼,我的灯笼仿若一条腾空的龙,两根弯曲的龙须颤颤巍巍,四个爪子遒劲有力,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中透出一股英气。
元宵节的晚上,我挑着龙灯和英子一起出去玩,那个时候我最喜欢收集烟花壳子,所以每次看见别人燃放烟花,总是会焦急地待在一旁等烟花燃尽,然后兴高采烈地把烟花壳子捡回来。那一晚我眼见着一根烟花燃尽了,壳子倒在地上,便马上飞奔上去捡拾,不料又有火苗从烟花壳子里面窜出来,滚烫的火苗直接扑在我的手指上。我的手指立刻红肿起来,并且有火辣辣的锥心般的疼痛袭来。英子吓坏了,我更是吓坏了,但是我们不敢回家,害怕受到家人的责罚。我突然想到了二爷爷屋里面的那个女人,于是撒开脚丫子,向老房子跑去......
(四)
二爷爷年轻的时候,我的太爷爷在老街上开了一爿杂货铺。说是杂货铺,定是名副其实的了,店内的商品从针头线脑、柴米油盐,到布匹成衣、毛巾鞋袜,林林总总的超过百余种。我的大爷爷从小体弱多病,我的爷爷不喜欢杂货铺的束缚,所以只有我的二爷爷整天地在杂货铺里给我的太爷爷帮忙。在老街上,我的二爷爷是出了名的翩翩美少年,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经常会借着买东西之名,来看我的二爷爷。说媒的婆子更是踏破了门槛,偏偏我的二爷爷对谁都不中意,一年年地就那么放任岁月蹉跎着。二爷爷喜欢读书,每天清晨他都会早早起床,手握书卷在那棵他亲手栽下的“灵枣儿”树下高声诵读,枣花香伴着书香,弥漫、缭绕在老院子的上方,久久不愿散去。
每天早饭过后,二爷爷就会和太爷爷一起卸掉挡着铺面门的木板,开始招呼客人,忙碌的一天就此翻开。阴历一、四、六、九是逢集的日子,每逢此时,老街上就会集合南来北往,四里八乡的生意人,很是繁华。老街上,做买卖的、说书唱戏的应有尽有,比现在的集市要热闹许多。二爷爷是个“听书”迷,尤其喜欢听大鼓书,所以每到快中午铺子里清闲一些的时候,他都会来到露天的说书场听书。有一天书场刚散,二爷爷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嘤嘤”的哭声,二爷爷循声望去,见一娇俏的女子正在低声啜泣,花布衫子包裹下的瘦削的肩随着哭泣声耸动,她的面前有一个装满蔬菜的竹篮子。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此女子是来卖菜的,因为贪恋听书误了卖菜的时辰,眼见得日已西斜,一篮子菜已经打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此难过哭泣。二爷爷心生怜意,于是就买下了整篮子蔬菜。女人满含感激地望着二爷爷,微微颔首后就提着竹篮子快步跑开了。二爷爷望着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愣怔在原地。女人花布短衫包裹着的瘦削的肩和那双清澈透明似一泓山泉的眼睛,在二爷爷的心中生了根,并且发芽滋生。打这以后,二爷爷去说书场去得更勤了,并且每次都会带回来各种时令菜蔬。太奶奶很奇怪,不知道二爷爷这些日子为何热衷上买菜了。
那一年秋天,“灵枣儿”树迎来了少有的大丰收,圆溜溜、红彤彤的灵枣儿挂满枝头,像一盏盏小小的红灯笼。二爷爷仍然每天早起到枣树下读书,但是神思已没了往日的专注,往往读着、读着便如寒蝉般噤了声音,没了下文。二爷爷去说书场去得更勤了,但是每次都是兴高采烈地去,然后失望而回。
二爷爷失望的原因,是因为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在说书场遇见那个卖菜的女人。太爷爷和太奶奶觉察出二爷爷的变化,但是却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有一天二爷爷照例去了说书场,刚走近说书场时,二爷爷突然眼前一亮,他看见那个女人挎着空空的篮子站在书场边上,想来这次她是卖完菜以后才到书场听书的,看她慌里慌张的样子,好像是要随时准备离开。二爷爷急忙走到那个女人跟前,问她为何这段时间没来听书。女人低声回答,说是因为孩子病了,一直在家伺候孩子,没有时间到集市上来。现在孩子的病好了,所以她才可以来卖菜,听书。
又到了逢集的日子,二爷爷及早把红彤彤的“灵枣儿”装在小布袋中,仔细地放在杂货铺的柜台下面。待顾客稍稀,二爷爷急忙拿起装满枣的小布袋子奔向说书场,果然,那个女子已经在老地方聚精会神地听书了。二爷爷把装枣的小布袋子轻轻地放进女人的空篮子里,然后也沉浸在说书人精彩的描述中。一来二去,女人和二爷爷熟络起来,已经从初识时的拘谨变作现在的谈笑风生。因为有共同的爱好,所以每次他们总会有说不完的话。荣光重新回到了二爷爷脸上,二爷爷琅琅的读书声又开始在每个清晨久久地回旋在老院子的上空。
女人的家在五、六里开外的一个小村庄上,因家境贫寒,所以她便早早地嫁为人妻,但是命运多舛,她摊上了一个嗜酒嗜赌、性格暴躁的男人,并且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一个家全凭女人支撑,所以她会经常地把园地里面的时令菜蔬采摘以后拿到集市上卖,以此来换取家里面的生活必需品。虽然生活艰难,但是女人却像一颗熟透了的蜜桃,水灵灵地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她的体态婀娜多姿似风摆杨柳,她的气质温婉可人若娴静的处子。二爷爷着了迷,经常从太爷爷的杂货铺中拿一些生活用品,送给那个女人。随着他们交往的日渐密切,风言风语便在老街上四散传播开去。
风言风语几经传播,仿若成了笃定的事实。太爷爷听闻此事后很是生气,再也不允许二爷爷去说书场,并且开始四处张罗着给二爷爷提亲。
一天,太爷爷和二爷爷正在杂货铺里面忙碌,突然进来一个满身酒气、市井粗俗的男人,他直接冲向二爷爷挥手就是一拳,然后破口大骂,说二爷爷勾引他的女人,让太爷爷给他赔偿。因为喧闹,杂货铺门前立刻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太爷爷气得胡子乱颤说不出话来。最后太爷爷只好从钱柜子里拿出一叠钞票给了那个粗俗的男人,才算把此事平息。
不久,太爷爷就草草地给二爷爷定了一门亲事.
很快,一顶红花轿把二奶奶抬进了老院子中......
(未完待续)
灵璧石秀,原名胡瑰丽,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宿州散文家协会会员,灵璧家园网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