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外,必须有敬畏:幼时的我受到过怎样的体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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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宏生命日记(1170)

爱之外,必须有敬畏:幼时的我受到过怎样的体罚

(一)

40年前的夏天,烈日当头的中午,在冀南农村一个普通院落里,一个顽皮的小子被父亲喝令罚站。小子耷拉着头,萎靡不振地呆站着,毒辣辣的阳光晒在皮肤上,不知不觉,汗水浸出处,就会红肿,作疼。

上述情景,是我小学时被父亲体罚的场面之一,那种颓废又委屈的心理感受,迄今依然不时地在脑海里泛起。烈日下被罚站,滋味确实很难受,不过,对于一个顽皮成性的孩子而言,这种体罚早已经习以为常。

对幼时的我而言,沮丧、委屈其实是暂时的。不知不觉,我在身体被烈日暴晒的同时,心思却放到了九霄云外。我会听蝉鸣,它们正在为我鼓劲呢。我会想到班里某个漂亮的女生,想将来可以娶像她一样好看的媳妇。甚至,身体还会微微发抖,形成一种音乐的节奏。

总是,我虽然被罚站,身体像是木头桩那样呆立着,眼睛却在悄悄地乱瞥,心思像孙悟空的跟头,飞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我知道,身后的某个地方,我爹在悄悄地观望我。等他认为我的罚站该告一段落的时候,会传来一声沉沉的“回来吧”或“别站着了”。

于是,我就如释重负地回到房间里,该吃饭则吃饭,该学习则学习。被罚站的次数多了,我也皮了,视之为家常便饭。有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得到我爹的训斥或体罚,我倒会觉得有些出乎意外。

我的童年,就是这样一直笼罩在被我爹体罚的环境中,直到1982年秋天,我到了县城的二中复读初三,才有了跟我爹的第一次顶嘴,才有胆量直面暴跳如雷的我爹。现在想来,那一刻,才是我真正长大的开端。

(二)

回想起来,童年时代,乡村里的很多孩子几乎都是调皮捣蛋的。而我,只不过是本村里被父亲体罚最严重的孩子罢了。我爹对我的很多责骂和体罚,现在想起来还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可是,我又不能用“该不该”“对不对”来评价我爹那些近乎暴戾的体罚。

我家祖辈的家庭成分比较特殊。我的童年时期,家庭一直披着两张外衣,一张是地主成分,一张是烈属身份。从我的曾祖父那一代起,我家就是本村比较有经济实力的地主,拥有几顷地,家境殷实。我祖父弟兄三人,老大、老二都走出农门,到保定、邢台读师范,都参加过那个时代的学生运动,属于站在时代潮头的年轻人。

老二是我的祖父,参加过八路军,担任过威县青救会的会长。大军南下时,担任过河南商城县的县长,后来牺牲在大别山区。彼时,我爹尚在襁褓中。

我爹从出生后,就没有享受过父爱。他没有从上一辈人中体会到做父亲的某些技巧,于是,在我的成长中,我爹对我的管理,只是一味地严厉,却少了股父爱的柔情。等我做了父亲后,就注意到我爹的不足,我一直在竭力支撑着两个儿子的成长,把更多的关怀和呵护,投给了他们。

也许是地主成分,又是烈属身份,我爹在成长中,既享受着烈属带来的些许实惠,又承受着地主成分带来的被歧视。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后,我爹内心重新勾勒起对祖辈“耕读之家”的向往,不知不觉,对我的学业投入了严格的管教。

最初的体罚,是我上小学后,被小伙伴们告到家里而引起的。彼时,无论在校内还是在校外,两个孩子如果发生矛盾,受委屈的一方,就会找到对方家里告状。家长则会安慰一下受委屈的孩子,声称要打骂自家孩子,受委屈的孩子就会破涕而笑,两个孩子的纷争也会就此画上句号。

别家的孩子,多半是挨几句父母的责骂,我则不同。我要结结实实地被我爹打屁股,或者罚站。不知不觉,我被罚站就成为我家的寻常风景。当然,除了罚站,挨打也是常事。往往是,我爹一打我,妹妹就会哭喊着求情,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现在,想起我挨打时妹妹的求情,我心里还感到暖暖的。

彼时,村里的小伙伴都在玩弹玻璃球、甩四角、砸杏核的游戏。我爹则无情地剥夺了我游戏的权利。记忆中,如果他撞到我玩上述游戏,经常无情地让我罚站。

很快,我对罚站就觉得麻木了。罚站不过是呆呆地站立一段时间而已,罚站的时候,貌似很规矩地站着,但是思维却飞到了九霄云外,眼睛也在滴溜溜地转着,通过自己的方式,消磨着无聊的时光。罚就罚呗,反正早晚会结束,身体也不受疼。

(三)

慢慢地,罚站已经无法形成对我顽皮的威慑,于是,我爹的残暴也就变本加厉。他开始搬一块砖头,或者一个板凳,放到门台高处,让我站在高处罚站。这种罚站的特点是,身体不能晃动,要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

在四年级的时候,我有过一次在茅房里罚站的经历。某次考试后,经常考第一的我,竟然考了第三名,我有些羞愧,回到家里,竟然哭了起来。我爹生气了,就喝令我到茅房里罚站。茅房里臭气弥漫,我被罚站了半个小时。后来,村里就传开了我爹对我管教的严厉——不好好学习,他爹就让他在茅房里站着。

其实,茅房里的罚站并不难堪,也不难受,无非是气味难闻一些,远远比烈日下暴晒舒服多了,何况,没有了我爹的监督,自己还可以活动身体,思维可以随便放开,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

后来,我接受了更为残忍的罚站。每当我犯错后,我爹不仅让我罚站,竟然让我扬起手臂来,两只手臂与身体形成90度角。这种体罚是最令我草鸡的,因为双手扬起后不久,胳膊就酸起来,非常难受,不知不觉,就会下垂。这时,我爹在身后某个地方会喊叫一声,我打个激灵,双臂又迅速地扬起来。

这种扬起手来被罚站,确实令我产生了极度的恐惧感。至今想起来,我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我爹对我的体罚确实太残暴了,只能说,他从小没有得到父亲的呵护,没有领略到做父亲的技巧,于是,他对我的管教只是让我感到屈服和痛苦。

后来,我爹对我的罚站可能觉得不够解气,于是又有了一种新的体罚方式:跪砖。有时候,我爹不愿意看着我罚站时,就在东屋的地面上放一块砖头,让我跪下去。

跪砖的感觉,比扬起手罚站,要轻松一些。双膝跪在砖头上,没几分钟,膝盖就被咯得发疼。这时候,就要开动脑筋,或者仰一下身体,或者动一下膝盖,总之要减轻痛苦。跪砖的感觉,除了痛苦外,还有一种心理的熬煎,对孩子的威慑力,远远超过罚站。

(四)

我的童年里,貌似没有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也有过玩耍和嬉戏,有过乡村孩子的轻松和快乐,只不过,很多玩耍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被我爹体罚。甚至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惹了祸,就要挨打。

记忆中,我挨过一顿打,还引发了爹娘的一顿争吵。某一次,我貌似惹了祸,被我爹拿着树枝抽打,当时,我还比较倔,生生地挨打,绝不逃跑。在我的意识里,跑出去也是要回家的啊,我回家后依然要挨打啊。

我爹挥舞着树枝,朝我的腿部、屁股、后背不停地抽打。那是个夏日,阳光下,我爹一下一下抽打着我,我娘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她到了厨房,拿出了一把菜刀,递给我爹,对他说,干脆,不要孩子了,你杀了他吧。

我爹说,我不杀,要杀你杀。结果,本来是我惹的祸,导致了我爹和我娘的一顿争吵。他们大声吵闹着,弄得我在旁边感到莫名其妙。实际上,我爹用树枝抽打我时,我似乎没感到多么疼痛。树枝接触我的身体部位比较广,面积大,压强小,到了我身上,其实并不疼。我爹虽然动作很大,也只是消除内心的愤怒而已。

孩子的心灵是天真无邪的。我被我爹体罚的时候,往往就想起英雄故事,如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还有渣滓洞的江姐,有时,我还暗暗地念叨一句话——怕死不是共产党员。这样想着,注意力被分散,也就不觉得怎么痛苦了。

每次面对我爹的训斥和体罚,我都是战战兢兢,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终于,14岁的某一天,我去县城复读初三,我爹数落我,不该在柏油马路上骑车,今后必须在土路上骑车去学校。我终于敢于怒对他了,我说,我愿意,你管不着。

我对我爹的怒怼,宣告了我被体罚生涯的结束。后来还有一次,他训斥我,我依然怒怼他——我愿意。我爹暴跳如雷,但是开始奈何不得我,也没有对我做出体罚的决定。

高中三年貌似风平浪静,我爹对我的训斥都比较少了。后来我上了大学,假期回家,我爹跟我发生过一次争执,我爹想对我施展某个动作,我就敢于招架了。

(五)

打屁股、罚站、站在凳子上罚站、扬起手来罚站、在茅房里罚站、跪砖,是我爹对我体罚的全部内容。很多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

我爹对我的体罚,让我在青少年阶段,一直对他存在着敬畏感。直到我爹步入老年,我进入中年后,我才真正地在我爹面前挺直腰,成为大家庭的顶梁柱。

我经常在想,我爹从小缺乏父爱,没有汲取做父亲的方法,于是才导致了他对我体罚的残暴、无度。可是,我不能对我爹对我的体罚投以愤怒和嫉恨,因为对他的敬畏感,我才改变了命运,在那些玩耍嬉闹的同伴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靠读书改变命运的人。

如果没有我爹那些近乎变态的体罚呢?如果我爹没有那种望子成龙的渴望呢?也许,此刻我还留着那个冀南的村庄里,跟村里的伙伴们一样,开着三轮车、驾驶着收割机、脱粒机、拖拉机,行走在乡间。也许,我很难成为一个靠头脑的智慧,打造人生命运的人。

至少,我爹对我的体罚,让我从小至今都不是那种任性的人。小时候,我知道犯了错,或者成绩不好,回到家里就要接受体罚,弄不好还会挨顿打。走上社会之后,我也懂得考虑到做某一件出格的行动,会有什么后果。

等我做了父亲之后,我开始分析我爹对我的体罚,有哪些利弊。同样,我对儿子们的行为习惯和学习成绩,都提出了严格要求。譬如,不许孩子玩电脑游戏,手机游戏,成为我家的规矩。两个孩子都比较听话,很少出现我小时候那种调皮捣蛋行为。我很少体罚孩子,孩子有些调皮行为,也被我轻松原谅。

李玫瑾教授说过一句话:人的成长过程中,要形成一些东西,除了爱之外,还要有敬畏。如果孩子违反了,惩罚实际上是一种保护,让他知道怕,知道后悔,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让他不敢了才是保护他。

现在想起来,我爹对我的体罚,实际上让我形成了一种敬畏感。我对两个儿子,一直在传递着敬畏感。譬如,我告诉他们,只要你们在上学,校园里的花费,爸爸是没有限制的,但是,你们必须要让我感受到,你们在认真学习,在不断地进步,没有在虚度光阴。

实际上,我爹对我的体罚也没有导致身体上的伤害,同时,还给我传递一种信号,那就是违规后的担当和家庭管理的底线。在我家,孩子不认真学习,肯定要挨训的,不被体罚,也会被无情地训斥。除了生病之外,家庭的一切活动,都要为学习让路。我相信,我形成的这种家风,会传承到孩子身上。

不少家长喜欢对孩子讲道理,期望孩子懂事理。实际上,如果缺乏惩戒,所谓的讲道理往往抵不过孩子们面前的诱惑。孩子出了错,给予合适的体罚,比啰嗦一百遍道理都管用。毕竟,孩子的思维中,很难考虑到命运和未来,更缺乏所谓的睿智思考。

我爹对我的体罚,像是我童年时代的一场又一场的暴风雨,给我带来了惊悸,也洗涤着我的心灵。当时,我并没有具备所谓的是非观,但是,我爹的体罚成为我遵守的一种规则——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愿,那就要忍受肌肤之痛。

在家庭里,家长如果面对着一个屡教不改的孩子,面对着一个被惯坏的孩子,也许舍不得打骂和体罚。我想,如果没有更好的惩戒办法,我爹采用的多数体罚措施,都算是积极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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