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秀才想发财,与狐狸交往,天降雨钱只是白日梦
《雨钱》在《聊斋志异》中是一篇颇为特殊的故事,一来,蒲松龄先生塑造了全书中最有道德学问的狐狸形象;二来,蒲松龄一改往日讽刺贪官、同情书生的手法,反而讽刺起和自己一样的穷书生;第三,他也通过对书生的讽刺,自嘲了一番。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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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的狐仙
“滨州一秀才,读书斋中”。
起笔还是和其他故事一样,引入主人公——滨州的一个秀才,为了有朝一日得中科举,天天在书斋中苦读,这个秀才也不是普通的书呆子,书中评价说“旷达”,两个字,就描绘出了一个白衣公子、温文尔雅的形象。
这天,秀才正在读书,突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个容貌穿着非常古雅的老人,秀才将他让进门内,问他的来历姓氏,翁自言:
“养真,姓胡,实乃狐仙”。
老翁姓胡,名养真,是一个狐仙。
这一段自我介绍很有意思,在中国的狐仙文化中,狐仙本就是道家修炼的地仙,养真者,修养本性也,是道家思想,听这名字,就可知道老翁是一个有道行的修真狐仙;再说胡,《聊斋志异》中有很多姓胡的狐仙,如《胡四娘》、《青凤》等篇,东晋干宝著《搜神记》,讲述了一个自称胡博士的白发书生,他学识渊博,开馆收徒,教授学生,后来人们才发现,原来这胡博士是一只老狐狸,自此,志怪类文献中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多以胡为狐仙的姓氏,可谓是狐仙第一大姓,胡狐同音嘛,用今天的话来说,这就是个谐音梗。
在《聊斋志异》别的故事中,狐仙往往会隐藏自己的身份,而这位老翁非但不掩饰,还直接道明身份,难道不怕吓走秀才吗?老狐仙是有把握的,因为他结交秀才的原因,就是仰慕秀才的高雅旷达和渊博学识,若因狐仙身份就被吓跑了,又怎么担得起“旷达”这二字评价。
蒲松龄笔下塑造的狐狸形象太多,他们都有相似之处——具有人的特性,有人形、讲人语、同人生活,作为妖仙的神异性,反倒是其次了。清代梁绍壬著《两般秋雨盦随笔》有“北地多狐仙,人家往往有之”的说法,可见,狐仙与人一起生活,具有人性,是符合蒲松龄的时代背景的。
老狐仙既然因为秀才高雅而与之相交,那他自身肯定也有高雅学识,他和秀才一起评驳今古:
“翁殊博洽,镂花雕缋,粲于牙齿;时抽经义,则名理湛深,尤觉非意所及。”
这一段都是书中对老狐仙学识的描写,“镂花雕缋”是鲍照对颜延之的评价,这两人都是东晋到南北朝的名士,“粲于牙齿”更是盛唐时对诗仙李白的评价,“抽经义,名理湛深”之类言语,在《世说新语》中评价名士清谈常用,足见这老狐仙学识之广博、文辞之华丽,颇有古代名士之风,让人望尘莫及。
人生难得一知己,高雅的秀才、博雅的狐仙,他们真能像知己朋友那样,以文会友,畅谈终日吗?我们且往下看。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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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的秀才
两人初识,颇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意,秀才留下老狐仙住了很久,关系亲密了之后,秀才就动了歪心思,狐狸能修炼成仙,自然有法力,秀才希望狐仙能通过法力,改变一下自己穷困的生活:
“一日,密祈翁曰:‘君爱我良厚。顾我贫若此,君但一举手,金钱宜可立致。何不少为周济?’”
他悄悄对狐仙说,你举手之间,就可以变出钱来,为何不周济我一些呢?
“翁默然,似不以为可。少间,笑曰:‘此大易事’。”
老狐仙听后,心理斗争十分精彩,先是默然,似不以为可,秀才的要求,显然出乎老狐仙意料,本以为秀才是个君子固穷的高雅人士,才与之结交,哪能想到竟然也是个内心龌龊、期望不劳而获的贪财之人。
随后,老狐仙又笑了,这一笑也大有深意,笑秀才贪财、笑自己不能识人、也笑从此对秀才的品性有了新的认识,这笑是自嘲、也是失望。
接下来故事就进入正题了,只见老狐仙问秀才要了十个铜钱作母,开始施法,不一会儿房梁间有数十百万铜钱锵锵而下,势如骤雨,转瞬间一丈见方的房中就堆积了三四尺深的铜钱。
这下秀才发大财了,激动得不能自已,可当老狐仙走后他再回到屋中,“则满室阿堵物戒为乌有”,只有那十个母钱还在,阿堵物本是六朝时的口语,若用之代指钱,略有贬义,蒲松龄将满屋子钱币视为阿堵物,其对金钱和秀才的鄙视可见一斑。
秀才不劳而获的贪婪之梦终究化为乌有,那个风雅秀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急赤白脸的市侩小人,他怒气冲冲地找老狐仙要个说法,面对这个表面高雅、内心肮脏的无耻之徒,老狐仙也一改往日儒雅的风范,指着秀才的鼻子就骂:
“我本与君文字交,不谋与君作贼!便如秀才意,只合寻梁上君交好得,老夫不能承命!”
以狐仙之体,主动上门造访,只因仰慕秀才的高雅风流,却不想秀才贪财到这般地步,连圣人的古训都忘记了,那就去与贼结交吧,老夫不能承命,最后决绝地拂衣而去,老狐仙自始至终的儒雅正气,把秀才更衬托地卑微低贱了。
在古代,读书人的最终目的是走上仕途,秀才代表的是文人士大夫阶级,他们的品行,会直接影响官场风气,关系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秀才都堕落至此,可想而知,若有一天他考中科举,入朝为官,为了一己之私,又将给老百姓带来怎样的生活重担?
蒲松龄用奇幻的情节,塑造了一个风雅秀才,又不惜将其粉碎,故事情节生动跌宕,结局却让人陷入沉默,我们可以认为蒲松龄对秀才的揶揄,是为了表达自己对贪婪的讽刺,也十分符合后人对其“刺贪刺虐入骨三分”的评价,但其实,这一篇辛辣之作,也是蒲松龄对自己的一种嘲讽。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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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的自嘲
蒲松龄一生可谓悲惨,他有大志,才华也得到当时名流的肯定,本以为可凭借科举博取功名,直上青云,改换门庭,却不曾想自19岁那年应童子试考取第一之后,又屡次应试,却都名落孙山,最终只得以教书度日,或为他人幕僚,可那点微末的收入,又怎能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蒲松龄和妻子刘氏的生活,真是穷困潦倒,难以度日。
到晚年,他潜心创作《聊斋志异》的时候,还常被好友劝阻,认为是不务正业,甚至常常会受到别人不友好的讥讽。
在最穷困最艰难那段日子,蒲松龄也曾动过不劳而获的歪心思,也曾异想天开希望得到意外之财,在他所填《金菊对芙蓉·甲寅辞灶作》词中,就表达了这种愿望:
到手金钱,如毛燎火,烘然一焠完之。值祠神时节,莫备肴胾。瓦垆仅有香烟绕,酹灶前、浊酒三卮。料应神圣,不因口腹,捏是成非。
况复盎盌相依。念区区非吝,神所周知。倘上方见帝,幸代陈词:仓箱讨得千钟粟,从空堕、万铤朱提,尔年此日,牺牲丰洁,两有光辉。
这首词作于康熙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三日,这天正是传统小年,家家户户要送灶神,传说中灶神非常小气,他每年腊月二十三要上天述职,对他好的家庭,在天帝面前就说好话,对他不敬重的家庭,他就会搬弄是非,所以民间祭灶神都要用糖瓜等甜品,就是希望灶神爷吃了后嘴巴甜,多在天帝面前说自家的好,所谓“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蒲松龄在这首词中,先是跟灶神爷诉苦,说钱不经用,一到手就没了,所以给您老人家的祭品也非常简单,“瓦垆仅有香烟绕”、“酹灶前浊酒三卮”,这都是因为我太穷了啊,您千万别口腹之事,到天上搬弄我家的是非。
下片蒲松龄就开启了“乞讨”模式,说神仙们都知道我有多穷,并非我吝啬,如果您见到上帝,请帮我带句话:我要讨得千钟粟、要从天上降下万铤白银,自此以后我发了大财,一定用丰盛的祭品来报答您!
蒲松龄对灶神乞讨,要求“仓箱讨得千钟粟,从空堕、万铤朱提”,与秀才对老狐仙乞讨,得来漫天雨钱何其相似,蒲松龄没有因此发财,正如秀才白日做梦一场空。
这当然是蒲松龄的戏谑之词,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现实生活的压力,使得蒲松龄这个高雅之士,也不免在某一瞬间萌发贪欲,成了自己笔下讽刺的对象,但在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借灶神这样一个形象,来讽刺那些只知取之于民,而不知用之于民的贪官污吏?
《雨钱》一篇,寥寥数百语,竟能塑造如此鲜活的一人一狐,创造如此跌宕奇幻的故事情节,在发人深省的同时,又能反应现实,还能拿自己开涮自嘲,蒲松龄真乃奇人,《雨钱》亦是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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