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诗言志、词言情”,冯延巳的词不仅言情,还有说不出的忧伤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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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 | 冯延巳
图片来源 | 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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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向来被视为“诗余”,诗言志、词言情,对文人士大夫来说,诗是高雅的文学,至于词嘛,只是在生活之余,随手而作,如晚唐五代的《花间集》,单论文字,真是美妙绝伦,若论内容,就未免狭隘了,毕竟只是写给歌女唱来喝酒助兴的,只讲男欢女爱,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直到南唐二主和冯延巳君主三人,他们将词开拓出了更大的境界,有多大呢?李煜是“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十大”,冯延巳则“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wǔ)特大”。在文学中,堂庑专指作品的意境和规模。说冯延巳“堂庑特大”,就是说他的作品意境深远,规模宏大,冯延巳的“堂庑”究竟大在哪里,我们来看一首《鹊踏枝》。
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是一首写春天的词。春天是怎样的呢,初春万物勃发,人们在初春饮酒玩乐,暮春花谢花落,就容易产生时光易逝的伤春之情。在春天,你可以勃发出任何感情,可以相思、可以离别、可有情爱、可有欢乐,冯延巳的感情却不一样,他说是“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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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道闲情抛掷久:什么是闲情他没有说,只说自己老是被这闲情缠绕,所以他努力地要把闲情抛掷,扔掉。我已经把闲情丢弃了啊,而且已经丢弃很久了。是这样吗?不是的,他以为已经抛弃了闲情,实际上没有,开头二字“谁道”,谁说我抛弃了?我努力了,但是我做不到。
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为什么开头要问“谁道”?因为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以为抛却掉的那种情感,它又回来了。这种惆怅之情并不是闲情,他惆怅的原因是,以为抛却了闲情,可闲情还在每个春天如约而至。
这一句暗含着解释了“闲情”是什么。不是闲情逸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也许是相思,也许是怀念,谁知道呢,曹丕《善哉行》说:“忧来无方,人莫之知。”惆怅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人讲起,反正一旦闲下来,就会涌上心头的一种情感,就是冯延巳的闲情。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被这种闲情缠绕,咋办呢?喝酒,日日喝酒,喝出了病态还要喝,你要问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啊,真的不能被消解掉吗?也不是,他是心甘情愿被这种闲情缠绕的,所以是“不辞镜里朱颜瘦”,我知道我的状态出了问题,但是我“不辞”。
假如是爱情,冯延巳的这种心思就很好理解,好比说你喜欢了十年的姑娘结婚了,理性的做法是赶紧投入一段感情,来忘掉她,可你偏偏不愿意,就要跟自己赌气,就要逼着自己日日夜夜去思念她。你不知道这样不好吗?你知道,可是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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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青芜堤上柳:又一年春天到来,河边的青草又绿了,岸上的杨柳也绿了,同时把我的闲情带了回来,也把惆怅带了回来。这一句7个字,看似单纯的写景,实际上里面包含着无尽的情感,何以见得,看下句。
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新愁是什么?就是闲情,是闲情带来的惆怅。可是这闲情不是一直没有抛掉吗,不是年年都有吗,为什么是“新愁”呢?第一,青草杨柳年年绿,是新绿,闲情带来的愁绪年年有,所以是新愁;第二,愁虽然是年年有,但是愁带来的感受,年年不同,年年更深,所以也是新愁。
冯延巳这人就很纠结,一来,他说不出闲情是什么,不知道到底因何而愁,所以他要问,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年年都有?它为什么每年都要来一次,扔都扔不掉呢?二来,他又沉迷于这种闲情,心甘情愿,不辞镜里朱颜瘦。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问而不得,所以独自站在小桥上,古人穿着都是宽袍大袖,桥上又没有遮风挡雨之物,任由春风灌满衣袖。他就这么一直站着,站到“平林新月人归后”,平林就是远处的树木,你站在树跟前,那是高大的,只有远看大片树林,一层一层,才是平林,有解释成平原上的树林,未免局限了。一轮新月从远处的平林上空升了起来,周围的人们都归家了。
我觉得“不辞镜里朱颜瘦”跟柳三变“为伊消得人憔悴”很像,都是因为某种愁,让自己日渐消瘦,但柳永的愁是明确的,他在想一个人,当这个人回来的时候,愁自然就消失了。
冯延巳是因为什么呢?他的惆怅是什么,新愁是什么,是抛掷不掉的、年年常新的闲情带来的,可闲情是什么,不知道。王国维不知道,后世读者也不知道,冯延巳本人可能知道,但他没说出来,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王国维说冯延巳“堂庑特大”,他没有给你一个具体的东西,没有限制,所以你可以任意去理解他的情感,你认为他的“闲情”是爱情、是亲情、是相思、是远大的抱负、是伟大的理想,都是可以的。
这就是冯延巳,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词人,《人间词话》中说他“开北宋一代风气”,更有人说他“上翼二主,下启晏欧”,若无南唐二主和冯延巳对词这种文学形式的开拓,恐难有欧阳修、晏殊在作词上的成就,宋朝要成为词的黄金时代,也许还要推迟一段时间,直到柳永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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