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发现自己是座小庙
中年的脚步越来越近。
我决定,以后要更加随心所欲一点,减少一些脑子思考,把天线都拔出来,全部用来接受感觉,看能达到什么程度。
人的悟性不同,有的人一辈子腥风血雨,也无所感知。六祖慧能砍柴时,看到一片树叶飘摇而落,就能顿悟。
普通人就在二者中间吧。
我这个山野拙妇,直面过死亡。因为对一些问题不解,在精神的苦海里挣扎了几年。
如今刚刚上岸,发现当年落水处已在身后了。
走尽了乡村小径,攀登了几步,看到了面前赫然出现一座神秘之岭。
巍然入云,遥不见顶,人烟逐渐稀少。
但同行者却链接的更加紧密了,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彼此不需太多解释。
见过很多高人,越发觉得人群广阔,藏龙卧虎。
思想身前身后,我对自己认识的很清楚,人是历史和环境的产物,还得考虑到遗传、早期营养等生物性因素。
多大的锅炖多大的鱼,多大的庙装多大的神。
什么都不做,是妄自菲薄,也浪费生命。
多大的神都接,那是欲望作祟,不会有好结果。
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太肤浅了,对自己构建的人类社会,认识就更加肤浅了。
而且老变,可能今天就推翻了昨天的认识。
任何理论都是人的总结,只要是人就有局限,所以不一定是真理。
我给学生讲西方社会学理论课程的时候,告诉他们,别看这本书里的社会学家,哲学家都是先知,但他们的理论也只是他们个人的观点。
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观点,和他们受的教育,早期的经历,和父母的关系,甚至恋爱失败,身体状况都有关系。每个人都有局限,都带着个人色彩。
所以他们不管多牛,说的都不是真理。
不是真理不一定就是错的,他们的理论在一定的条件下有道理,但必须看到他们的局限性。
你们了解就行了,学习他们的理论能够开拓思维就够了,然后就要自己思考分析,得出自己的结论。
连物理学界,有关客观世界的理论都会被新的发现推翻。更何况人类有角度有立场的一些认识呢?
28岁时看过一本书《百年孤独》,那本书击中了我。加勒比海沿岸小镇马孔多百年兴衰,就是一个精华版人类社会历史。
这个小镇,如同风中沙堡,从开荒,出现权力,战争,最后又被沙淹没,结束它的历史。
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对资源的争夺都是暂时的,因为争夺权力和荣誉而发起的战争,放在整个从无到有,又到无的时间长卷中,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掩卷回想,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只有两个细节。
一是,老大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不满于自己所过的落后的生活。
他向妻子抱怨说:“世界上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咱们仍在这儿像蠢驴一样过日子”。
他决心要开辟出一条道路,把马孔多与外界的伟大发明连接起来。他带一帮人披荆斩棘干了两个多星期,却以失败告终。
由于他的精神世界与马孔多狭隘、落后、保守的现实格格不入,他陷入孤独之中不能自拔,以至于精神失常,被家人绑在一棵大树上,几十年后才在那棵树上死去。
二是,美人儿蕾梅黛丝楚楚动人,散发着引人不安的气味。全身不穿衣服,套着一个布袋,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穿衣服上。
这个独特的姑娘世事洞明,超然于外,最后神奇地抓着一个雪白的床单乘风而去,永远消失在空中。
人类永远生活在局限中,最基础的是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就像是一群生活在玻璃盒子里的蚂蚁,生活空间有限,寿命也有限。
再加上,狭隘的空间和时间内,人们有限的认知滋生出的文化,观念,道德又给心灵加上的枷锁。
外有局限,内有枷锁,我们只是一群很局限的生物而已。
在这样的局限下,狂妄自大是可笑的,争夺资源是可悲的,其他的一些活动,更是一场闹剧。
那个怪人雷梅黛丝,最后抓着神奇的床单,赤身裸体超然而去,大概是突破了终极的自由了。
物理学家和科幻作者,把目光投向星空;哲学家们把思考深入人心,无非都是在寻找那个帮人逃脱的雪白床单吧。
寻找规律是人性中对安全的需要,找到了规律,就有了把控感,在貌似确定中,获得了安全感。
因为人的生命太短暂,所以就会觉得外界一切有规律。
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夏虫觉得世界就是风和日丽的炎热,但是来一场夏夜的雨就颠覆了它的认知。
人类则觉得世界就是四季交替的规律。
实际上呢,无非是庄子说的大年与小年的关系。
《三体》的思考是对的,世界的本质是乱序,我们只是生命太短暂,恰巧生活在了乱世纪中短暂的恒世纪片段中而已。
人类本性喜欢确定的东西,所以我们喜欢分类,因为无法给蛇分类,所以认为蛇是邪恶的。
因为有些事无法总结出规律,我们就认为他们是糟糕的。
生活中,一旦遇到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排斥,怀疑,猜测。
因为只要出现不一样,无法掌控的事物,就会感到对自己的能力和状态的否定。
所有的这些,处处显示着人类的狭隘和局限。
所以,眼前的事,到底有什么值得人去追求呢?很多眼前坚定的东西,若干年后反思可能就是错的;所有有形的东西,又都会化为尘土。
一个人微小到如此,到底该怎么看待自己呢?你是一个连恒世纪都没活出去的小生物,你还活在玻璃盒子中。
那就多看看吧。有机会就看看盒子外有什么,看不到了就多看看盒子里的新鲜玩意儿,总比活了一趟,什么都没看好。
做点自己力所能及,又真的喜欢的事,能给社会做点贡献做做点。做不了贡献,自己有个体验和经历对自己也很有价值。
毕竟,珍惜生命,不是想办法养生或供养肉体,而是珍惜有生命的这个机会,珍惜能动弹、能思考、能体验的这段时间,尽可能获得丰富的感知体验。
我经历了上学时期理工科没成功的塑造,工作后学术思辨研究,思维逐渐理性化,更加能认识到艺术的滋润对人的重要了。
早期福柯就写过一本书《理性的癫狂》,论述了人类社会把理性推崇的过高,压抑了人性,使人成为麻木僵硬的工具人。
实际上,人的灵性和感性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它们是让一个人的生命活的丰满完整的必要条件。
说的酸一点,回到生命最初的样子,抗拒世俗风气的沾染,努力活的纯粹,澄明,那样多好。
很好奇,当真的把王阳明说的心中明镜擦干净,终于能照出世界真实的样子,人到底能看到什么瑰丽景色?
是不是能看见那条雪白的床单?
人总要走向包容,世界上存在着无数不同的文化和观念,人和人之间的差异也很明显。
不评判是非对错,只探究“是什么?为什么?”的问题。
你没经历过别人的生活,谁都在局限中生活。
你能知道多少?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呢?
无非犯的就是民族中心主义或者个人中心主义罢了。
说到底,就是无知导致的傲慢和狭隘。
我知道自己无知,所以一定要克服傲慢狭隘。
不是怕别人笑话,是怕把自己的路堵死。
很喜欢的一个女歌手,叫陈粒。她先是有个女朋友,后来又有个男朋友。
人们很困惑,这是个同性恋?异性恋?还是双性恋?
一定要给她归类吗?但是我想,这是一个洒脱的人。
她爱一个人,已经超越了性别。
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说:我爱你,和你的性别没关系,只是因为你是你。
当然我还没达到这个境界,虽然我寻找爱人时,不知不觉中,也只是在男性这个框架里找。
说明自己还是狭隘的。
这件事情上,我就特别崇拜李银河老师。
其实无论在哪件事情上,李银河老师的通透智慧,都像一片光明,自己活得越来越通透,照亮别人只是捎带的。
本来人活着就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做,把自己的大部分心思固囿在爱情,婚姻,生子,两性之事上太可惜了。
这件事只是众多人生选项中的一个,可选可不选,绝对不是人生头等大事,更不是追求目标。
结婚主义和不婚主义都没必要。
遇见有缘人就结,遇不见就不结。
都行。
还有神秘人物,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为人类做点贡献,一起解救生活在地球这个低维空间的人类的。
的确,在生活的枯燥中,我隔段时间就得进入科幻电影和科幻小说里,用想象力修复一下自己。
但解救其他人类?
算了吧,做不到,我连自己都解救不了。
还有人对我说,你要给当代青年做个榜样,改善社会风气。我们给你包装包装,你来讲课。
我说,讲课就讲课,说实际的,我能不能达到你的要求,你能不能给我满意的报酬。
一说就说的特别大,特别崇高,又不谈钱。
都是骗子。虚伪。
现在看一个人能不能处,就是谈钱,能把钱分的明明白白的,都是实在人,都懂得尊重人。
要谈文化,就单纯谈文化。要谈商业就要单纯谈商业。
真要崇高,就先踏踏实实的,同时尊重别人的劳动。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以利”这种伪道学,在我这行不通。
墨子的“交相利,兼相爱”,才是真正的正义。
快四十了,四十不惑。四十不惑的意思,不是说人到四十什么都明白了,没有迷惑了。
也不是说人到四十,想弄明白就明白了,弄不明白的就不想弄明白了。
而是指,到这个年龄,每个人一般情况下,都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价值判断,有关好恶,美丑,是非等。
这不就是长时间来,被环境塑造的快定型了吗?
有了自己的价值判断,也意味着自己给自己画了框框,生活中的可能性必然就少了。探索心和好奇心也少了。
什么东西拿到跟前,先用自己已经形成的认知给它做个定性。
这不是好事。
就是因为四十不惑,思维有了定势,四十岁以后,人的成长就慢了。
所以我不希望四十不惑。
不过这几年,随着认知迭代,倒是觉得生活越来越有趣了,随着年龄增加,并没有觉得越来越枯燥。
超出认知的东西太多了。
亲戚们老说我不成熟。我不爽。不和他们对话了。
我不是不成熟,我是停止的晚,我还在往前走,不想停下来。
如果走路的都是孩子,停下来的都是大人。
那就不当大人了。
我总是想起《百年孤独》里描述的场景,多么繁华的马孔多,都是始于尘土,又归于尘土。
所以,人群中创造出来的一切东西,都是个过程。
别人的否定,给你的荣誉重要吗?人在人群中的位置重要吗?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自己真实的活一活。
不要自己骗自己。
我很清楚自己的水平。
如果把人比作一台电脑。有的电脑出厂配置就很高,有的很一般。
这就像人的天资,绝大部分由父母基因遗传,胚胎期的大脑发育,甚至基因突变。反观我父母的状态。我也就是一台配置最普通的电脑。
电脑使用前,必须装系统。装了最前沿的系统,会运行的很好。装了盗版系统和落后版本的系统,可能连出场配置的功能都发挥不好。
我的系统装的咋样?
人早期受教育,实际不是接受知识本身,而是接受老师对知识的理解。
80年代北方落后地区的教育,现在回头一看,惨不忍睹。我这系统能装成啥样?
本科学了理工科,知识类多,系统类少。硕士基本自学。
所以这台配置及其普通的电脑,早期装的系统七零八碎。
真正的系统是最接近真相的完整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大概能够真正的,在最佳年龄,完整装系统的人很少。
也许配置高,系统完整的人,真的能看见那条雪白床单。
所以二十五岁以后,通过大量读书,思考,我自己慢慢的修复补丁,清理垃圾,最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风雨飘摇,千疮百孔的小庙啊,伫立在荒野中,茅草间,几次摇摇欲坠。
但是也想有点自己的香火。我能看到自己能力的局限,深知接不了大神。
做点力所能及,自己喜欢的事,对世界一定微不足道,但对我自己,就是我的全世界。
不把自己当回事,但是我手里的事,哪怕是一根针,我都会把它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