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有缘东莞观音山

去秋,正雨,夜宿东莞樟木头。

一夜无话。清早推窗,珠江携来的雨,挟着伶仃洋的鱼腥,裹着东方明珠的繁华和“小香港”的喧嚣,一下子扑在我的脸上,绵绵的有些潮热,不似北方的雨那么清爽,让我一下子感到了陌生。关上窗子,却又百无聊赖,于是信手拿起床头橱上的画册,胡乱翻看。忽然,一张图片抓住了我的眼球,只见绿色的群山之中,巍峨着一尊庄严的观音,而顶头龙飞凤舞着一行大字——东莞市观音山森林公园。

东莞?森林?公园?我不以为然。因为在我的孤陋寡闻的印记中,东莞就是寸土尺金,就是流光异彩、灯红酒绿,没听说东莞还有森林。莫不是圈起几棵树、挂了块“公园”的牌子吧?我这样想着,却未能抵挡住“观音”的诱惑。

观音即佛。我曾有缘,溯江仰望过乐山大佛,顶着浓烈的秋霜,瞻望过莫高窟的弥勒佛,还曾在济南的青铜山下,景仰过“齐鲁第一大佛”。这些地方,差不多都是人头济济。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为景而来还是为佛而来。如是为景而来,自不必多说,如是为佛而来,那我就不知道他们的心头,是否给佛备下了须弥宝座。

观音山,在我的记忆中,杭州有一座,厦门也有一座,只是不知道这里的观音山,是因观音而山,还是因山而观音?我不知道!

带着这样的好奇、疑惑和强烈的渴望,我钻进了计程车。路上,与开车的师傅闲聊,他告诉我:这座山以前叫大尖山。有一年,观音菩萨手捧着净瓶,脚踏着祥云,从南海而来,见我们这里瑞气缭绕,便从这上的岸。他很是自豪地说:我们这里是中土最早得到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恩惠的地方!

哦,原来如此!

计程车在山门前停下,我付费下车,持伞前行。雨,不紧不慢地飘着、下着,烟雨中,我抬眼仰望,见山门巍峨、城楼恢弘,以为错到山海关,而三层重檐的轻巧、四方翘角的生动却又提醒着我,这里虽不是山海关,却胜过山海关。

萝幌栖禅影,松门听梵音。进了山门,梵音渺渺,凡心悠悠,我斜斜地撑起雨伞,遮住了一座傲气十足的现代建筑,遮去了大山的半边朦胧和莽苍。也许有人说,梵清雨泽,天润一身,何以拒绝?哦,上天的恩赐岂能拒绝?只因我的思绪飞回了山东,想起了“鱼山梵呗”,我不知道曹植曹子健是因从观音菩萨那里悟道参玄、迥出尘寰而撰文制音,还是为恭迎观音菩萨入土中原而专门制音撰文,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委婉的梵音,穿越了千年风霜,悲悯为怀隐隐缭绕我夜寐已久的灵魂。

从指示牌上看,去进山有两条路,一条叫佛光路,沿着山脊走;一条叫佛缘路,沿着山谷走。佛光路虽逶迤,但有四轮观光车可坐,而佛缘路却要爬山,只能徒步。我选择了佛缘。因为我是为观音而来的。至于松香、泉冽,树海、绿浪,至于云山、雾峰,全不在我的眼下。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几乎看不到上山的游人,遇到的几个下山的,他们也是撑着雨伞,甩着长腿,匆匆而过,而甩落的脚步声,咚啪咚啪的,似乎要震落草尖儿的雨珠,很是让人厌烦。山道很是潮湿,树林很是深邃,不时的一两声鸟叫,从浓密的林子的这头,传到林子的那头,又从林子的那头,传回到林子的这头,让我不知是鸟儿在林子里窜来飞去,还是鸟声在林子里飘来荡去。总之,响彻整个谷地。

山道逶迤,佛缘迢迢。蒙蒙细雨下,乱云飞渡中,我收起雨伞,裹着丁香一样的花香,在山道上盘旋,迢遥我的向往。行走在佛缘路上,青藤缠树,树梢飘摇,幽雅自不必说,寂寞无从相伴。曲径通幽处,一棵棵老树,或拏云攫石,或盘根错节,或玉树琼枝,或虬枝接叶,沧桑着,犹如昨年,掩了半个山岩,蔽了一方石壁。树枝上,善男信女系上的红绳,万缕千条,写满了祝福;被雨打湿了,却还随风飘荡,似乎争相告诉观音:这是我的祈祷。如果说佛缘之路完全是地造天成的,也不确切,因为在路边的野花青草上、老树虬枝旁,还有空旷的石壁上,很是不经意地或书写、或镌刻、或悬挂、或竖立一块块牌子。这些牌子,看似不经意,可在我看来,却是妙趣天成、樟木头人的精明,因为牌子上雕刻的,不是生硬的“温情提示”,而是引人发思的佛语禅言。可能有人会说,一座佛山,弄上几条佛语,不足为奇。其实不然,因为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文化、一种理念的象征,就像北方人说挣钱、南方人是赚钱一样,一个用手,一个用心。只有用心打造的文化和理念,才会长久。

雨,丰满了感恩湖;泉,拉长了仙泉瀑;而山风撩拨着飞云阁,浓雾缭绕着仙宫岭……我在佛缘路上爬行,心境却颇为宁静,应了“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禅语,虽步步为坚却是步步为莲,语默动静体自然,油然而生的“无人相、无我相”,仿佛化作,我休憩的心田,让我远离尘嚣,飘然欲仙,却又飘然似仙。

几近山顶,峰回路转,观音寺映入眼帘。

寺内,木鱼悠悠,梵音袅袅,绵绵余韵,似是无语向苍天,持续着千年的深远。我以一粒尘埃的身份,虔诚地伸出右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跨过寺院高高的门槛,虔诚的观摩佛国建筑,驻足倾听佛家佛事,却又生怕惊醒超度寂寞的青苔和那沉睡了太久的时光。

佛家有句话,叫“法不孤起,遇缘则兴”。在中国,有些事情是十分怪异的,比如说建筑,嬴政始皇建成的阿房宫,烧了以后没人复原;大唐帝国的大明宫,虽壮丽辉煌的无与伦比,但毁就毁了没人心疼;而殷纣的朝歌,在地下埋了三千多年以后才初露都城端倪。但佛家的建筑,就像是中国历代王朝兴衰的“晴雨表”,国运昌盛时,重建;社会动荡时,没落。观音寺,也是如此。它作为汉传佛教的道场,自后梁时期建起观音禅寺以后,在一千多年的时间中,几经磨难,几经荒废,几经重建,当历史的年轮辗进二十一世纪以后,又涅槃重生。从这点来看,决定佛教兴衰的这个“缘”,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是否的安定、繁荣。

出观音寺,极至峰顶,过“不二法门”牌坊,远远望见,浩瀚云海之下,空明灵台之上,观音菩萨恰到好处地端坐在整个山峰的最高处,一览众山小。他头戴宝冠,身披天衣,左手捧着净瓶,右手举起了兰花指,似是在指弹净水,洗涤芸芸众生心灵。密密疏疏的雨,飘个不停,整个山顶显得很静,偶有几个善男信女三拜九叩,焚香膜拜,默默荡起的轻烟,也是霭霭的,十分虔诚。观音,观其音声,皆得解脱。因了他能“能施众生乐、济度生死岸”,从而在吴承恩的《西游记》中,时时都有他的身影。写到这,也许有人会说我把“她”误用了“他”。不见观音菩萨的法身是女相吗?哦,如果有人真的有这样的疑问,那我只能说:你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不知菩萨乃无极之体,无形而无所不在,众生以何身得度,菩萨则以何身救度。

我不知道观音有多大的魔力,他的披肩长衫里,藏着什么样的法术,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向往?我这样想着,收起了雨伞,站在观音像前,突然发现,耳畔万籁俱寂,我的灵魂变得清新、自然,似乎心中诞生出一棵开花的树。

本文发表于《山东工人报》2015.6.6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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