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商人鼎力助清官
杨维忠
况锺、海瑞、汤斌是明清有影响的清廉官员,他们在任上疾恶如仇、严惩贪腐,又敬业爱岗、视民如子。为官一生,极为清贫,以致病逝后无钱安葬。洞庭东山的吴海舟、朱良佑、朱允恭等儒商慷慨解囊,或为之安葬、或为之送柩、或为之立庙,获后人赞扬。
况锺幕僚吴海舟
明正统七年十二月,苏州知府况锺积劳成疾,病卒于府衙,刚满60岁。噩耗传出,阖郡罢市,哭声震天。况锺归柩靖安那天,运河两岸站满了男女老少,一眼望不到边,人们都自发身穿孝衣,头扎白布条,为况大人送行。在送柩的队伍中,有一位中年男子哭得格外伤心,他身穿麻衣,头戴白冠,扶着棺梓一路前行。此人名吴海舟,是况锺生前的幕僚及挚友。
况锺(1383—1443),字伯律,号龙冈,明南昌靖安人。宣德五年(1430),以礼部郎中擢苏州知府。况锺刚正廉洁,在任上诛豪吏、罢贪懒、兴学校、立农仓、救荒岁,深受苏州百姓爱戴。吴海舟(1408—1476),名吴敏,字思德。明东山武山人,少补博士弟子员,尤善贾,明代儒商。宣德年间,吴海舟被苏城郡守况锺选为幕僚,主幕二人有水乳之情。况锺卒,吴海舟捐厚资治其丧,并为之撰《故中议大夫赞治尹苏州府知府况公行状》。古代“行状”有点像墓志铭,为名士或好友对逝者一生的总结与赞誉。
武山吴氏为春秋吴王族后裔,吴海舟弱冠即浮江赴淮,游湖湘荆楚等地商贾,家境殷富。宣德五年(1430),况锺任苏州郡守,闻吴海舟贤而有才,且长于经济,到东山上门拜访,请他至府衙任幕僚。吴海舟为一代儒商,志在四方,不想当官,后被况公精神所感,遂弃商从政,至苏州府衙做事。况锺对吴海舟很看重,凡府中重大事情,都请他参与议事。吴海舟均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凡政之弊,衙之恶,民之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以私心为掩,不因怕得罪人而避让退缩。
吴海舟所撰 《故中议大夫赞治尹苏州府知府况公行状》,长2500字,高度赞扬了况锺在苏州不畏权势、勤政爱民之举,以及两人深厚的友谊。况锺任苏州知府后,在江南巡抚周忱的支持下,锐意改革税粮。他针对各县旧额官田起科不一、租粮重、农民不堪重负的现状,做重大调整,苏郡一下就减粮七十二万一千余石。苏州百姓欢欣鼓舞,户部大臣却寻来责难,刚正的况锺也感到压力很大。吴海舟对况锺说:“减秋粮,免夏税,公乃承圣谕,恩泽于民,有何不可,难道要朝廷失信于民?”况锺听后转忧为喜,户部大员也被堵住了话路。
苏州沿海卫所,有备抗击倭寇官船数十艘,每年要打造及更换一批新船。因造船的材料均由州县提供,那些卫所的军官就每年把一批船只拆毁沉没,再借造新船的名义,向州县百姓摊收造船税,加重百姓税赋。吴海舟到沿海卫所实地调查后,向况锺提议,由卫所自购造船物料,而州县只派遣工匠造船,互相牵制。这样一来,卫所军官见造新船无利可图,也就不拆船了,每年摊派给百姓的造船税也取消了。不久,朝廷以海舶不继,命工部速造一批新船,苏州府需造新船36艘,半年内完成。况锺找吴海舟商议,吴海舟说:“材非土产,何能速办?外地采购,船税重耶?”意思是说造船的材料苏州本地没有出产,需到外地去采购,老百姓又要派很重的造船税了。他向况锺提议,府衙出价,定出打造每艘新船的价格,让下属各县卫所自行购买材料,账册上报府衙,待批准后开工,可事半功倍。况锺准其言,按吴海舟的方案实施。那些原来想漫天报价趁机捞一把的卫所军官,怕造册上报府衙后露出破绽,只得据实报价。百姓免去了一场灾难,为感吴海舟之恩,给其取雅号“海舟”,意即大海中救人之舟船,后来吴敏就以“海舟”自为号。
况锺为官清廉,身后无厚蓄,病逝后其灵柩难归江西故里。吴海舟带头捐资筹办况公丧事,又护送其棺梓归葬南昌靖安老家。
朱良佑百金葬海瑞
明万历十五年(1587)的一天,在通往海南琼崖的山路上,只见一群白衣白裤白布缠头的人,扶着一具棺梓,日夜兼程,赶往目的地琼山。扶梓亲属中有位汉子泣得格外伤心。此人姓朱名良佑,而棺中长眠者是为官一生刚正不阿、廉洁奉公的南京右佥都御史海瑞。
海瑞(1514—1587),字汝贤,号刚峰,广东琼山(今海南)人。海瑞一生历正德、嘉靖、隆庆、万历四朝,为官清廉,严惩贪官污吏,有“海青天”之誉。海瑞因屡次弹劾权贵,多次惹来杀身之祸。嘉靖四十五年(1566),时任户部主事的海瑞上疏劝谏嘉靖帝。他在疏文中措辞激烈,指责严厉,气得嘉靖帝下令逮捕海瑞,判了死罪。行刑前嘉靖帝病亡,海瑞得以获释。万历十三年(1585),海瑞被朝廷起用后,派往南京任吏部右侍郎及右佥都御史。
朱良佑(1542—1604),字太和,明东山杨湾人。弱冠之年随乡人赴金陵经商,束发后在金陵(今南京)开设酒肆以谋生。朱良佑能文善商,性格豪爽,好与人帮困解难,有鲁仲连之风。又喜结交名士贤达,为友人解难不惜挥金。每挚友朋辈遇有急事,往往遇朱而解愁,在金陵城内朱良佑乐于助人的名声不胫而走。
海瑞到金陵赴任后,打击豪强,严惩贪污,对犯法之徒,不论地位高低,职务大小,一律视其罪恶,按法论处,毫不手软,使南京城中的治安明显有了好转。为了解民风民情,海瑞常在金陵城内微服暗访,他在城中听到朱良佑贤名,微服到朱家酒店察访,见朱买卖公平,待客和气,生意兴隆,很有好感。秋日的一个傍晚,海瑞独自一人在城内走访,又来到城南的朱家酒店,在门口一张桌子旁坐下。朱良佑不认识海瑞,他性本好客,见这一位长者进店,殷勤延入,与客人热情攀谈起来。海瑞问朱能否饮酒?朱答能喝一些。又问能对弈否?朱良佑棋艺不精,为不使来客扫兴,爽快地回答说能。夜深客人渐渐散尽,于是两人坐在酒店中,边饮边弈至深夜。席间海瑞问及京中民间之事,朱良佑俱以见闻实告。临别海瑞始吐真实身份,朱良佑大吃一惊,他早闻“海青天”之名,伏地便拜。海瑞连忙把他扶起,说想与之相交,朱良佑喜不自胜。从此,海瑞忙完公务之余,常去朱家酒店相聚,一来二去两人成为挚友。海瑞除暴安良,深得民心,亦为朱良佑所敬重,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时还能提出一些见解。海瑞通过朱良佑了解收集到许多民间实况,从而理清、平反了不少冤狱,也沉重打击了地方豪强与贪官污吏。
两年后,海瑞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卒于任上,享年73岁。朱良佑痛闻噩耗,前往哭灵。他见海瑞住所屋舍简陋,境况凄凉,心中大恸,悼之以诗曰:“萧条棺外无遗物,冷落灵前有菜羹。说与旁人浑不信,山人哭见泪如倾。”其诗挂上灵堂,大家争相传颂。海瑞为官一生,极为清廉,平时破袍遮身,只是在坐堂时才换上朝服官袍。后来海瑞官至右佥都御史(正二品),仍然清贫若素。死时家中只有破帐、破床、破箱和20余两(也有说一百余两)银子,不够丧葬费。海瑞无子嗣,棺梓难返故里,金陵好义之士目睹此境况,欲有所赠,归葬海公,但因海瑞在世时得罪权贵太多,同僚之间又不无嫉妒之人,想捐款之人,都不敢倡先。朱良佑见此状况,义形于色,大声疾呼:“海公为官如此清廉,谁忍使其骸骨不归故里?”遂取出百金,投置灵台。见有人带头捐款,观望之人争相仿效,三日之内共得五百金,凑足了安葬费。朱良佑又披麻戴孝,临装雇舟,亲扶海瑞棺梓送归家乡琼崖。筑墓既毕,朱良佑临别向海公墓长楫曰:“朱布衣从此相别矣!”启程归返金陵。
朱允恭建庙祀汤斌
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杨湾儒商朱允恭发起募捐,在轩辕宫前筑造了一座汤老爷庙,纪念清初江苏巡抚汤斌。该庙规模不大,只有三间,与庙后雄伟壮丽的轩辕宫形成鲜明反差。据说汤斌庙原准备建得富丽堂皇,可与轩辕宫媲美,筑庙时发起人朱允恭对众人说,汤老爷在世清廉,若此庙建得宏丽,他在九泉之下会不高兴的。庙虽不大,但香火很盛,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日,东山及苏州许多人乘车来杨湾进香,奉祀有“天下文官祖,三代帝王师”之誉的清代名臣汤斌。
汤斌(1627—1687),字孔伯,号潜庵,清河南睢州(今睢阳)人。顺治九年(1625)进士。历官翰林院侍讲,内阁学士,工部尚书等。汤斌是清代廉洁从政、敬业爱民的典范。他在江苏任巡抚期间,除盗贼,减税赋,立社学,禁邪神等举措被百姓称颂。
朱允恭(1646—1715),字公懋,清初东山朱巷人。他年轻时外出经商,后捐官为苏州府巡检。清朝初年,太湖上兵匪横行,地方很不安宁,以张三为首的湖匪,白昼抢劫,名曰打粮。结伙进村入户,口称贷饷,稍有不允,夜必烧劫……苏州府衙几次派重兵围剿,因匪穴设在湖中,情况复杂,待官兵攻入水寨,张三等湖匪早已从湖面上逃之夭夭。
康熙二十三年(1684),朝廷派汤斌任江宁巡抚,他见太湖地方不宁,人心惶惶,决心剿灭这股湖盗。时东山朱允恭在苏州府衙任巡检,汤斌召他,并与之商议一番后,嘱朱巡检回东山如此这般去办。朱允恭回到家中,整日宴请宾朋,先放出风声,说是自己办事不力,已被苏抚衙门辞退。继而访得张三同党,说:“张君诚豪杰,吾欲与之交欢,今以千金为寿,愿保我桑梓。”喽啰携金回湖寨复话,张三大喜,复信约某日到朱府面谢。过了几天,张三传信将赴东山还礼。
朱允恭在朱巷缥缈楼设盛宴招待,他深知张三勇力过人,凶悍异常,事前作了充分准备。挑选十多名艳丽的女子备于堂中,暗遣勇士混杂于优伶中,又密使人把炒熟的黄豆遍布于地。张三不知此计,是夜带了十多名喽啰果然赴约。酒酣,朱允恭借故退去,帐后假装乐师的武士亮出利器扑上前去。张三大惊,酒也吓醒了一大半,从腰间抽出佩刀腾空跃起,方欲展技,谁知落地踩在用油炒熟的黄豆上,仰面朝天跌于地,朱率众将其擒住,马上钉了手足,立即押往苏州抚辕衙门正法,余党骇散,湖中自此安宁。
汤斌庙正殿有一块匾额,上书“折半又折半,一斗减成二升半”,据说是朱氏建庙时所书,也有故事。说清朝时有一年东山遭遇大旱,江苏巡抚汤斌奏请朝廷,免交皇粮一半。过了几年,东山遭遇更大的旱灾,汤斌再次奏请免粮,于是朝廷又一次给东山免交一半皇粮,一斗米变成了二升半。事后权臣明珠拿出地图给康熙看,说苏州东山坐落在太湖中,如一粒小丸,一勺水可从山顶淋到山脚,告水荒还差不多,哪会遭什么旱灾?是汤斌在收买民心。康熙听信了明珠的谗言,免去了汤斌的官职。
其实,自然灾害有一定的地域性,但也有偶然现象。《太湖备考》载,清顺治八年(1651)至乾隆十五年(1750),一百年间东山受灾12次,其中10次为淫雨、大水、湖溢、冰冻等灾害,但也遭受了两次旱灾,康熙五十三年(1714)的一次更为严重,六月大旱,七月湖滨蝗飞蔽天,食芦苇叶殆尽。东山人的口口相传与历史记载不谋而合。其实第二场旱灾发生时汤斌已病逝多年,是人们心中感念汤斌,认为他若活着,一定会站出来为灾民说话,于是编造了这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