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卖得草药好寻钱/陈怀生
我读三年级暑期的一天,村巷里格外热闹,原来是河西(注一)誉家洲一位农民,推着两车箩西瓜到村里来卖。当时到乡村来卖西瓜,只卖瓜囊,瓜子留给自己,所以买瓜的人一般会站在车箩旁边吃瓜。那时,到樟树镇做买卖的长辈,偶尔会带回捡来的几个西瓜皮,准备做成菜肴,我们就宝贝似的拿着瓜皮,抠里面的囊吃,最后将西瓜皮抠成半透明的勺子。
卖瓜汉子见我们盯着他车箩里的西瓜,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感叹,高声说:“草皮,自己崭劲寻钱啊,别指望你们大人啰……”
他说得没错,我们这些孩子虽然都是家里的宝贝,但绝对不会希望长辈给花钱,我曾想向祖母讨三百钱(3分钱)买一串糖荸荠尝尝,她宁愿给我在烘笼里煨一个鸡蛋吃,也没给我三百钱。要想花钱,靠大人施舍只能是幻想,今天誉家洲卖瓜汉子给我们指了一条路——自己寻钱。
清江人把赚钱说成寻钱。我们社上人在周边村民眼中,一直是“钱扒子”,意思是最善于赚钱。可在我们孩子的眼中,他们的钱赚得非常辛苦,伢仔要寻钱谈何容易!但是,我们寻钱的欲望与日俱增,我的同庚火如首先来与我商量寻钱的门路。他说,田埂上的“苏子草红了,我们去割苏子草(注二)……”经他一提醒,我便明白眼下真还有个寻钱的门路,割苏子草,晒干打出子紫苏籽卖给中药店。家乡有割苏紫草卖钱的传统,但这是大人做的事,还从没孩子做过。
为了寻钱自己花,顾不得传统。于是,我们赤膊上阵,在田埂上割紫苏草,一担一担地挑到村后的禾场上铺开。奋斗了十几天,好大一个禾场上全铺着我们割来的紫苏草。我们黝黑的上身,布满被蚊虫叮咬的红点,密密麻麻的就像当时补套鞋的铁皮锉,祖母看到后心疼得竟然抽泣起来,第一次大方地说:“妹仔(我母亲的小名)你给他五百钱,莫让他再去割紫苏草……”母亲没全听祖母的,拿着二百钱说:“伢儿拿去,听婆婆的话,莫去割紫苏草了……”我没等母亲说完,就一溜烟跑了,我对禾场上的紫苏草充满信心。
紫苏草终于晒干,我们就用梿枷一遍一遍地打,然后将紫苏草捆绑好,剩下的就是呈深褐色的紫苏籽和被打碎的苏叶。我们小心地将这些非常小的紫苏籽扫到一块,再耐心地捡掉里面的小沙粒,并将苏叶和尘土扬净。
我们将收获的紫苏籽拿到火如家,他母亲称了一下:半斤!吃过中饭,我和火如带着半斤紫苏籽来到樟树镇,首先找到一家卖中药的店里,将布包里的紫苏籽展示给柜台前的营业员,问她要不要这种东西。她盯了我们好一阵,轻声问:“伢儿,哪来的这么多紫苏籽?”我回答说:“是我们两个在田埂上割来的……”她笑笑说:“我们店里不收,你们可以到大码头对面的‘同济永’去卖,我告诉你两个伢崽,如今苏籽的价钱非常好,你们这样干净的紫苏籽,每斤至少要卖6块钱……”
天啦!6块钱一斤,这可是天大的数字呀!想到我和火如每人马上会有3块钱啦!轻松得能飞起来,奔跑在樟树镇石板街上,来到大码头一家挂着“清江县同济永收购站”木牌的店门口,小心地跨进门槛。柜台后立即有人问:“伢崽,你们来做什么?”我们将布包放在柜台上,他一看就惊讶地说:“好哇,你们是来卖紫苏籽,哟哟哟哟,伢崽,你们收集的紫苏籽质量非常好,给你加价,7块5角钱一斤……小周,你给人家伢儿称一称。”
此时,一位姑娘从里面出来,勾腰从柜台下拿出一杆很小巧的杆称,将我们的紫苏籽倒入黄色的圆盘子,右手提起称索,左手食指灵活地拨动秤砣:“李经理,6两半。”
原来站柜台的男人是经理,他把柜台上的算盘拨打得嗒嗒响,“不错,两个伢崽收获4块8毛8分钱……”李经理嘴里说着,从柜台抽屉里拿出几张钱递给我:“拿去吧伢崽,买点好吃的孝敬长辈。”我一看是4块9毛钱,就盯着李经理,他笑起来,说:“都拿去,多的2分钱送给你们。”
火如嘟着嘴巴轻声说:“不是说七块五吗?”声音虽然很轻,但经理还是听清了,探出头来对我们解释说:“伢儿,我说的七块五是一斤,你们冇有一斤,你们只有六两半,伢儿,你学了算术,算算。”
我和火如默了默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经理笑呵呵地说:“不要紧,你们要相信,我们樟树做药生意的人,自古就讲信誉,童叟无欺。伢仔,想清清楚了吗?”
此时,我觉得李经理比我祖母父母亲还好。我让火如拿着钱,他将钱放进胸前的口袋,直到站在我家的厅堂,他的右手仍然一直按在口袋上面。我们当着一脸惊讶的大人分钱,每人2块4毛,还有一毛钱,祖母找来一张5分的钱给火如,我拿着那张一毛的。火如默了半天的神,才明白自己没上当。
我赚了2块4毛5分钱,一下子就觉得了不起。我真希望誉家洲那个汉子再来一次,可惜他再也不敢来了。
有了一次寻钱的经历,我和火如的思路大开。后来,我们先后到草溪拔鱼腥草(注三),多次被藏在草丛里的水蛇咬伤。到村后树林里采摘茱萸籽,火如从树上跌下来,背上伤了一大片。我为了摘到树梢的茱萸籽,树枝断了,我随树枝掉到地上,左手脱臼,还是隔壁少爷公公给我斗上去的。尽管如此,我们觉得寻钱的过程非常快乐,每次到樟树镇卖自己的产品,都感到药店人员非常和气,值得信任,从来冇有吃亏的感觉。
注释
注一、河西:清江县横跨赣江,赣江以西称为河西。
注二、苏子草:学名紫苏。中药。为唇形科植物,其籽俗称苏籽。紫苏的种子。可以用作调味料,具有去腥、增鲜、提味的作用。同时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具有下气,清痰,润肺,宽肠的功效。紫苏还是一种高效的植物“防腐剂”。
注三、鱼腥草:中草药。鱼腥草味辛,性寒凉,归肺经。能清热解毒、消肿疗疮、利尿除湿、清热止痢、健胃消食,用治实热、热毒、湿邪、疾热为患的肺痈、疮疡肿毒、痔疮便血、脾胃积热等。现代药理实验表明,本品具有抗菌、抗病毒、提高机体免疫力、利尿等作用。
作 者 简 介
陈怀生,1945年3月出生于江西省樟树市淦阳曲水村委。中学毕业,江江西省作协会员。2006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