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成电江明德老师
清明时节语纷纷，礼敬秉笔缅故人，欲问先生何处在？流光已铸成电魂。
这是一个怀念亲人、故友的时节，在整理《成电计算机》稿件的时候，又见到了江明德教授的照片和笔墨，捡拾这些历史的碎片，回忆与先生接触的岁月，感慨万分。
江明德教授是浙江省奉化市人，1956年8月随南京工学院无线电系西迁至成都电讯工程学院。1956年9月到苏联科学院计算技术与精密机械研究所学习计算机技术，研究生毕业。1960年8月至1964年12月回到成都电讯工程学院任讲师。1979年10月,从四川师范学院回到成都电讯工程学院计算机系，任副教授、教授。1992年3月离休。
江明德教授是我国著名的计算机科学家，是电子科大计算机领域的奠基者之一，从事计算机科学研究和教育事业四十余载，取得了卓越的学术成就，立德树人，为人师表，为我国计算机事业培养了大批栋梁之材，为计算机科技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图一：江明德先生照 ▲90年代照 ▲50年代照
图二：▲50年代成电招生介绍
一、投身计算，筚路蓝缕终无悔
1956年9月，成都电讯工程学院建院，院长吴立人授权许德纪教授组建电子自动化设备系，含“解算装置”和“自动控制装置”两个专业，江明德、刘锦德、周锡令三名成员参与解算装置专业筹建。（图二）
自1956年到1959年，根据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中国派遣了几批学者和技术人员到前苏联学习计算机。当时，以中国科学院计算所的名义，选拔了10人赴苏攻读研究生。其中李三立、王选民、江明德、徐培南、唐裕亮被安排去苏联科学院精密机械与计算技术研究所进修学习。出国前学员先后在外语学院进行了俄语培训，后分批出发，李三立、王选民、江明德等1956 年出发。1956年9月11日，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闵乃大先生率中国计算技术考察团访苏，并与访苏进修学者们合影留念。江明德老师也在其间。（图三）（图四）
图三：闵乃大率计算技术考察团访苏合影（由中科院计算所张伟提供照片和人名）
前排：谢尔巴柯夫夫人、穆立立、列别捷夫夫人、李象生、夏培肃、×××
中排：王选民、范新弼、潘诺夫、闵乃大、列别捷夫、曾肯成、姆亨、何绍宗、周寿宪、吴几康、×××(苏)。
后排：孙肃、巴尔基施、谢尔巴柯夫(脸被挡住)、×××、王正、×××、蒋士験、严又光、江明德、莫根生、×××、张伟。
图四：江明德老师在苏联科学院学习
1960年，江明德先生提前从苏联回国，时任四系系主任许德纪到火车站接他。回到成电后，在无线电设备系（四系）任教。到扩建后的401教研室工作，并担任一段时间的教研室主任。
1961年初，由于当时某种特殊的原因，江明德老师由四系调离到六系数学教研室。江老师在苏联科学院学习的是计算机系统及硬件，到数学教研室后，由于环境所限，无法继续进行计算机系统方面的研究，则将研究方向转向“控制论”。
1962年，龚天富老师从南京大学进修《数理逻辑》后回到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江明德老师与龚天富老师一道，建立了“自动机”研究方向。这也是江老师一生没有放弃的研究方向和内容，围绕此领域他相继发表了八十余篇论文。“自动机”理论与方向也成为成电计算机专业软件与软件理论的奠基。两位老师在成电数学系建立了“数学专业计算机专门化”方向，对60级学生开课，江老师讲授《数理逻辑》，龚老师讲授《计算机原理》，为培养具有数学基础的计算机人才奠定了基础。
1964年下半年，由于当时某种特殊的原因，江明德老师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被调离成电，到四川师范学院（现四川师范大学）数学系任教。其后，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使江老师受到更为严重的伤害。继而一路坎坷，一路荆棘，但他並没有因此而放弃，依然勤勤恳恳，努力工作，为计算机事业作出很大贡献！他刻苦钻研，做好学问，教好学生，做每一件事都认认真真、兢兢业业。
二、为人师表，软件理论称翘楚
“文革”结束后，1979年1月，江明德老师从四川师范学院调回成电，在计算机系软件教研室（804）任教。1984年，计算机系成立“语言与编译”教研室（806），主任：龚天富，副主任：江庆林，顾问：江明德。后改名：“计算机系统软件实验室”。
回成电后，江明德老师重新焕发出旺盛的学术生机，这是他学术研究的一段高峰期，在计算机理论学术界被认为是成电计算机软件学科的泰斗。国家开展863计划时，江老师一举成功拿下四个研究项目，可见其学术造诣和研究的前瞻性。
他先后承担和主持国家、省部委多项研究课题，如：国家“863”项目“新的人工智能语言及其支撑环境”（1988年），国家“863”项目“智能语言及其实现技术”（1990年）等。江明德教授主持的“多体裁AI语言SELFF及其环境的基础系统MAILE”课题获四川省科技进步三等奖（1992年）。课题“SELFF语言的研究与实现”再获四川省科技进步三等奖（1996年）。同期，江明德教授发表了50余篇有关计算机理论、计算机代数、自动机、计算机语言模型等论文。
1977年以来，在计算机专业教学中，计算机专业陆续开出了多达六种以上不同体裁和结构的高级程序设计语言课程，如：FORTRAN、Algol60、BASIC、LOGO、PASCAL、COBOL等。为解决计算机程序设计（编程语言）和开设不同计算机语言的教学问题，江明德老师和龚天富老师一致认为要创新一种教学方式，逐步缩减到只开设一门高级程序设计语言（Pascal）课程。
他们认为：为每一种语言开设一门单独的课程没有太大的意义，学好一门语言后再学习其它新语言是可以举一反三、一通百通的。作为计算机专业的高级程序设计语言课程，不仅是要教会学生使用某种高级程序设计语言，更重要的是使他们能够掌握高级程序设计语言共同性的概念和规律，以便分析、鉴赏、评价、选择、学习和设计高级程序设计语言。
为了培养学生具有上述能力，遵照两位老师的提议，计算机系决定在教学计划中增加讲授高级程序设计语言的基础理论和设计思想的课程。
当时国内其他高校还没有开设同类课程的经验，也没有类似的教材，两位老师查阅了国内外相关资料，发现早期的资料或教材大多是罗列一些常用的语言，或介绍它们的历史，或讨论它们的差异，或从形式或结构上分析和对比它们的优缺点，这些资料不能满足计算机专业培养学生的教学要求。经过大量的阅读和调研，选用了C.Ghezzi和M.Jazayeri编写的《Programming Language Concepts》一书作为主要参考书，龚天富教授结合自己多年的科研和项目经验，编写了《高级程序设计语言概论》教材。该教材于1989年正式出版，1990年为研究生开设高级程序设计语言概论课程，是国内最早开设的讲授高级程序设计语言基础理论和设计思想的课程。（图五）
图五：江明德等老师的著作
该教材论述了高级程序设计语言的共性结构，即控制语句结构（便于描述算法）和数据类型结构（便于描述数据结构）。以介绍程序设计语言的基本原理、设计方法和实现技术为教学目标，使学生掌握设计和实现一个程序设计语言的基本思想和方法，培养学生分析、鉴赏、评价、选择、学习、设计和实现一个高级程序设计语言的基本能力。教材自1997年出版以来，一直作为本校计算机专业编译原理课程的教材使用，并逐步向其他学校推广，获得国内多所高校师生好评。目前教材已4次再版、10多次重印，先后被评为国家九五、十一五规划教材。
1997年9月28日，“第六届全国高校《编译》课程教学研讨会”在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学院举办，会议代表34人，龚天富教授主持，陈火旺（国防科大）、侯文永（上交大）、徐永生等专家、名师莅临会议。计算机学院江明德、龚天富等出席了会议。（图六）
右图右二起，江明德、陈火旺、龚天富；左图二排：江明德、陈火旺、龚天富。
江明德教授对学术追求孜孜不倦，对研究生培养认真负责、尽心尽力，先后有李广星、舒敏、车量、赵小侠、李涛、张松梅、沈宁川等一大批优秀弟子脱颖而出。先生总是默默无闻地耕耘在科研和教学的第一线，与世无争，俯首为牛。（图七）
图七，指导研究生
江明德教授与其挚友李三立、徐培南、徐家福、魏志源等都建立了恒久的友谊，南京大学教授、著名计算机科学和计算机软件学专家、中国软件先驱徐家福先生对江明德教授赞誉有加，特地为他书写了一款条幅：“道德文章居上乘，自强不息明真理”。（图八）
图八，徐家福先生书写条幅
江明德教授在国家级刊物及专业性刊物发表学术论文八十余篇，其中，十九篇组成论文系列《泛函程序设计理论研究》论文集，获机械电子部1989年科技进步奖二等奖。1983 年被评为成都电讯工程学院先进工作者，1984 年获成都市五讲四美三热爱为人师表活动先进教育工作者称号，1987 年获成都电讯工程学院研究生培养一等奖，1986-1987年度成都电讯工程学院优秀教师，1988年成都电讯工程学院优秀党员。
江明德老师还担任过中国计算机学会理事，四川省电子学会理事，西南计算机学会理事。他为人正直、热情，关心他人，对自己要求严格，受到师生的一致好评。
三、诗词大家、气韵天成自从容
江明德教授除了在计算机理论领域是学术大拿外，在文学（诗词）领域也造诣高深，他的诗词别具一格，他的笔墨绘画也颇具功力。他曾向我展示了他的诗词手稿，那是抄写在方格稿纸、横线信笺、笔记本上的诗词记录。在接触过程中，他觉得我也很爱好文学和诗词，就说：你能否帮我整理一下这些诗词，并取了一个集子的名字，叫《冰山玉烟》。我一直未明白这个名词的含义，直到他给我其中部分诗稿。
由于诗词抄录在稿纸和笔记中，江明德老师把其中一部分自行抄写了下来，用一种自定义的称为“诗词组合体”的格式，将其交给我，让我把他录入计算机中。部分诗词用了“明德健生”这个笔名。此外，在诗词中，江老师也以“峨鼎”（峨眉山顶寺中有一尊三足古鼎，也称峨鼎）和“冰山”予以自喻。
他写道：“诗词组合体（简称组合体或组合诗）是作者所首创。此诗歌体裁早见于2003年问世的作者所著诗集《寒江钓雪》中。A表示古体诗，B表示近体诗，C表示词；AA表示该组合体诸成分里含有两首或两首以上的古体诗，类此，BB，CC。”
并选用其一首《七律》“天涯风雪夜”作为《冰山玉烟》诗集的总代序：
“暮色苍茫万象寒，彤云密布涧山阑。弥天蛱蝶婆娑舞，疑是祥星落玉銮旋浪棉糕纷乱卷，莫非絮米济贫残。幽幽飘荡精灵恨，子夜长歌路杳漫。”
当我读完江明德老师的诗词后（还仅仅是一部分），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给我的这一部分诗词，都是在他被放逐的年代写就的，包含了诗人忧国忧民，处逆境而昂首，自奋图强的心境和志向。若慢慢细品，了知其意，则热泪盈眶。
江老师的诗词手稿中不少繁体字，且有不少典故出处，有的我不清楚，就去查找渊源，这样就能够理解它在诗词中的含义。把三辑“明德诗”录入并打印出，交江老师再校正。那时他已有眼疾，看东西需用放大镜。他说继续给我另外一些诗词，我等着，也询问着，不过很遗憾，没有等到。
读江老先生《天涯风雪夜》（《冰山玉烟》一部），时时沉默无语，思绪万千，人的记忆可以留下如此深的刻痕，如梦魇般缠索人一辈子，真真低头苦悟、仰天长叹！读后感填《蝶恋花》词一首，连同诗词打印稿交江明德教授，如下：
《蝶恋花》读《天涯风雪夜》
“苦旅人生何足数，雪夜迢迢天涯坎坷路。
诲雾迟消心早悟，余生劫后言难诉。
燕子归来春已暮[1]，谢了梅花菡萏迎风舞[2]。
峨鼎冰山堪器度[3]，还将旧令琢新赋[4]。”
【注】
[1] 先生60年代初被错误伤害，落实政策已近80年代，虽重返计算学科，但人生最好时光已过。
[2] 梅花傲雪凌霜，不屈不饶；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清馨高洁；喻先生品德。
[3] “峨鼎”与“冰山”均乃先生之自喻，先生诗文气韵、识量涵养、气魄风度均在上乘。南京大学软件泰斗徐家福教授曾赠先生条幅谓：“道德文章居上乘，自强不息明真理”
[4] 先生诗词中以小令为多，言简意赅，荡气回肠。（图九）
图九：江老师诗词集第一辑江老师的画作《钓雪图》
先生在世前，我与同事常去看他，原想了解他那一段坎坷的经历，但江老师闭口不谈，甚至对他的夫人贺老师也不谈。贺醒华老师每谈至此，总觉遗憾。
图十：我与李国华老师看望江老师
江明德老师于2019年10月13日驾鹤西去，移居天国。这位受人尊敬的好前辈、好师长在天上看着我们，祝福着我们不负韶华、砥砺前行。
江老师离开我们已经一年有半，仅以此文作为对他的怀念。（刘乃琦，2021年4月8日）
江明德教授，浙江省奉化市人，1925年7月出生。1948年5月参加革命工作，1949年8月毕业于南京大学。1949 年8月至1951年8月在南京大学电机系任助教，1951 年9月至1956年8月在南京工学院无线电系任讲师，后即随系西迁成都电讯工程学院。1956年9月至1960年8月在苏联科学院计算技术与精密机械研究所学习计算机技术，研究生毕业。1960年8月至1964年12月回到成都电讯工程学院，任讲师。1965年1月至1979 年10月,在四川师范学院任讲师、副教授。1979年 10月，回到成都电讯工程学院计算机系，任副教授、教授。1992年3月离休，享受地专级政治、生活待遇，2019年10月13日去世。
作者刘乃琦，电子科技大学教授，1968年参军入伍，1972年进入成都电讯工程学院计算机工程专业，毕业留校任教。历任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科学与工程系副系主任、系主任，计算机学院副院长，软件学院副院长。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80余篇，编著出版《操作系统原理、设计与应用》《系统与数据恢复技术》《计算机图形技术》《混合语言编程技术》等和教材十余本，科普著作四本。获得部级科研一、二等奖，国家教学成果二等奖，四川省科技进步一等奖，四川省教学成果一等奖。2010年兼任四川托普信息技术职业学院院长，2015年退休。
联系方式：13350092320，E-mail：nliu@uestc.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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