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言放语｜四十八岁，感一下言
本命年，自言自语
又到了一年一度“感一下言”的日子。今年又有些不一样呢——生日每年感言一次，这本命年生日，十二年一次，不容易。十二年前，我36岁，现在想来那是一个多么美好而又年轻的岁数。今年年初，和焦老师等几位老艺术家们聚会，席间除了我，最年轻的63岁，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姐姐，身材仍旧可以用曼妙来形容。他们的生活态度令人羡慕。那位最年轻的老哥哥问我今年多大？当我说出48岁时，他拍着我的肩头说：“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年纪啊！”我所汗颜的是，他们一口一个舒老师的称呼，令我坐立不安。《东京一年》里，作者记录了一件事情，由于和我们的文化不同，他们赞誉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是要称赞这个女孩子有着色欲方面吸引力的。而当时在座，有两位熟知我们文化的男子，不敢如此称赞，结果旁边一位老者严厉地批评他们，于是他们如坐针毡地表达了对该书作者色欲吸引力的赞美。
这下，轮到她如坐针毡了。
我在那一刻深刻理解到如坐针毡是怎样一种感觉。
又是一个本命年。
就在去年生日的时候，我还跟人“讨要”礼物。而今年，就不曾有过此类举止，也说不上为了什么。有关“爱和礼物都不要讨要”的原则，岂止是如今才明白。我有所享受的是人世间那一份任性之下坏起来有点可爱的小小温暖，这确然和年纪不甚相符吧？国庆假期后上班第一天，问候老朋友L·S国庆假期可安？L·S笑着说：在我这儿，每一个死亡如期而至。我并没有为这句话吃惊，在我们这个年纪，上一辈的人，就像是到了被收割的季节：死亡的镰刀割过来，是你曾经饱满的胸脯。L·S说了三四桩身边亲戚和朋友家长辈或轻松或艰难的离世过程，也就是静静听之。网上有很多刚刚步入成年的孩子，感慨地说：“如果要用四个字来形容成年社会，我选'孤立无援’”。是啊，这是你们迟到的一课，早就应该明白生老病死，人生的过程，哪一项不是孤立去完成的？又岂止是进入成年之后才开始？
有所不同的，只是那个挡在你们身前的父母，在你们步入成年后，力有不逮。
我记得去年儿子来看我时，将我的户口本带来。之前是寄回原籍，为先父注销户口。我拿到户口本随手翻开，我已然成了户主，且整个户口本上就是我孤零零一个人。我对儿子说：“我们曾经的大家庭，现在就爸爸一个人了。”儿子应该是没能感悟到什么，只是很随意地点点头。
几乎是三十年前了，户口本上就只有父亲和我两人。我结婚的时候并没有将崽崽妈妈的户口迁入，崽崽的户口随他妈妈，现在看来，倒也是不用费周折。其实在我们这一辈人的印象里，结婚证、迁户口等等才具有婚姻的仪式感。再后来，这个户口本的人数不曾有过变化，直到前年父亲过世。
我记得当天晚上，将户口本收纳的时候，突然想到，将来的某一天，儿子也将拿着这个户口本去注销——而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片刻的轻松——那是真的轻松——这是孩子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我已经不在了。
在生日之际，说及这些没什么不吉利，反倒是坦然之下另有一份领悟之后的喜悦。流水师兄前两天发的朋友圈里有一句话：如果枯萎，我愿意做一朵在修行者面前的格桑花，因为在他们眼里，枯萎是死亡的光芒在照耀。
说得多好啊！
前年，那位104岁的老人专程去安乐合法的国度进行安乐，他说了很多话，总结一下就是到了这个年纪，虽然无病无灾但是生命的质量太低，所以应该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有媒体采访，问他在那个时刻，想播放点什么音乐？这位百岁老人说：“我想应该是《欢乐颂》吧。”这句话之后，整个场面肃然，只有很零星但并非不合时宜的掌声，那是对生命/死亡的一种敬意。
《普罗米修斯II》（《异形·契约》）片尾，生化人大卫登临契约号，对飞船AI说：“老妈，来点音乐吧。”飞船AI问大卫想听什么音乐？大卫说：“我想，应该是《众神之殿》。”
如你所愿，大卫。“老妈”答道。
我经常将这两个场景连在一起展开某种不着边际的想象。不论是现实中的人，还是科幻作品（毕竟作者也是人类一员）中的角色，都有着某种宿命论？有很多年轻人对传法的仁波切说，轮回没什么不好啊，做人多好，我就愿意生生世世当人。仁波切说那是因为你年轻力壮，还没经历过老，自然觉得轮回再美妙不过。
我听闻此言，想到六道里的天人，一生中只有享乐，没有痛苦，而且连衰老的过程都可省略，临终的时候，头上的肉冠枯萎，就知道寿限已到，那些娇妻美妾远远地（因为身体发出恶臭）抛过来鲜花，祝他还能转生天人。
——说到这，想起很久很久没看电影了。大年初一看《流浪地球》之后，就没再进电影院。人生中很多爱好，有时候自然而然就淡了。
按照故乡青海的说法，过了生日，就开始吃49岁的饭，想来也是庆幸。昨天听藏文化《十二罗生门》，这一期的内容是主播由于前几天和死神擦肩后的感悟：如果生命只剩一天，你最想做什么？互动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要回家陪父母（看来还是年轻听众比较多，或者我们这一辈里，父母尚健在的人居多），我没有这个选项。而当时，心中并没有想到孩子——我很高兴，说明孩子大了，已经过了我为他操心、牵念的年纪，他有他的生活，有他念念不忘的小可人儿。听节目的那一刻，我在想：自然是陪心爱的人在一起啊。
而时间有着无限维度。
有时候，我觉得，我是和世界并列着，就是整个宇宙也无法吞噬我这一颗小小的尘埃。这种感觉是个临界点，在孤独和自由之间。
最重要，是领悟。快乐自然也要有——就先祝自己生日快乐，本命年生日快乐。
2019·10·26 本命年生日之际于蓉城
关于作者：舒放，力求避免油腻的中年男子。流浪各地，但定型于高大陆青海。写诗多年，一直坚持着，哪怕诗歌从大众变成小众乃至现在的旁门，喜欢不减，且欢喜有加。
世界薄寡，请允许我用诗歌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