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散文】王琴《恋杏坛》

【作者简介】王琴,1979年生,重庆沙坪坝人,现居四川绵阳,现代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芙蓉溪》《现代作家文学》《绵阳日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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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游乎缁帏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

                                      ——《庄子·渔父》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当是陈永坚老师一生不折不扣的真实写照。在自己都业已做了十几年教师的今天,我更感到他当年的难得,有关他的浮生片段,也如蚕丝,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地浮现和包裹起来。

初识陈老师,是在1996年的9月,当时我正念高三。早在8月里我们就听说要换一位语文老师,以期提高语文高考成绩。大家在猎奇般的心理下等待着揭开新语文老师的面纱。1天、2天,3天,好象是9月4号的样子,陈老师终于浓重登场,教室里突然一片哗然,唏嘘不已——谁承望是一位比以前的老师还要年老起码10岁的老头儿!他当天穿的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已统统消散在岁月的烟尘里了,我只记得他那雪白的银丝,瘦高的个儿和那因掉了一些牙而稍显瘪的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只要给陈老师穿上一袭民国年间的长衫,他就会是一位十足的文人,若再年轻几十岁,就会是一位标准的白面书生,文质彬彬,不失俊俏风流。

事实也是如此。高三一年,春夏秋冬,陈老师总是穿戴整齐,干净清爽。那时他一个人住在学校绣楼的二楼上。说是绣楼,名字极雅很好听的,其实还是解放前国民党时期建造的,至今已相当破败的小木楼,走起路来木板哐哐咚咚作响,就更别说在上边跳了,下雨刮风时连房檩都在吱咯叫,总之,那绝对算是一幢危楼。可据说这是陈老师主动要求的,他图那里清净凉快,绣楼掩映在绿树丛中,蝉儿麻雀与他做伴。还有,四十年前他曾在上面住过,如今难免有股怀旧在内,这一点,他在课堂上有过提及。

绣楼的条件堪称艰苦,上厕所要到100米开外的教学楼旁边去,不通气,用水么,只有楼下才有一个水笼头。于是,身为语文科代表的我,多了一项任务,安排值日生每天给陈老师打一桶水。对此,陈老师十分感激我,还夸我懂事。其实现在想来,我以及所有当时班上的同学都应感到汗颜。想想看,一个一般大小的塑料桶装一桶水,一个人够用一天吗?即便够用,也是相当节约的,而碰上洗头洗衣服的时候呢?当初没有想过,现在却不敢想象,他,一个年愈古稀的老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是怎样步履蹒跚地提着水桶下楼,接水,再上楼穿过狭长的楼道走进卧室的。而这对我们这些十七八岁十八九岁的少年男女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大家渐渐地和陈老师熟识起来,接受了他的教书方式,也了解了一些他的工作经历和家庭状况,不知不觉中,他已成为我们所敬仰的祖父一样的老师。

陈老师非常看重“身正为师,德高为范”这一条。一年里,他上课从未迟到早退,也无病假事假耽搁,他曾说:“轻伤不下火线。为人师表,以身作则不是口头上说的。”有一次,他十分高兴地在课堂上给我们讲,近来二班有个叫张非的男学生给他指出了一个错别字,将“专”写成了五画,上面部分写成了“土”,而此字他已错写了几十年,真是感谢“小张飞”呀。陈老师还趁机教导我们要活到老学到老,虚心听取别人意见的道理。

现在我们有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叫他学个现代教育技术就颇觉吃力,倍感烦心,而陈老师呢,在用四川话(重庆话)上了四十几年课的1996年的秋天,突然宣布从今往后他要用普通话上课了,并请同学们监督。当然,普通话的质量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常常惹得同学们捧嘴而笑,然而他视若无睹,无动于衷,硬是用他的川普给我们上完了高中阶段的最后一堂语文课。面对这样一位执着的老人,你能抹杀他身上闪闪发光的东西吗?

我实在是很钦佩陈老师的教育方式的,于不露痕迹不事张扬间教会了我们许多文化知识和做人的道理。冬天的时候,班上有个叫刘颖的女同学戴了一顶红色的帽子,陈老师看见后,亲切地叫她小红帽,并给我们题外地讲起了小红帽的童话故事。这对我们这帮主要来自农村,阅读量相对较少的学生来说,他时不时动听感人的故事,无异于是下了一场又一场沁人心脾的春雨。我甚至想,大学时之所以选择中文系,与陈老师的潜移默化恐怕有极大的关系。在陈老师身上,你绝对没有严师的概念,但就是平时最调皮的男生,也总礼让他几分,难道是看在他74岁(1923年出生)的高龄上,还是因他亲切和善的面容?又抑或是他身上沾了磁石一样的知识?谁知道呢,也许几者兼有吧。

日子似乎就在忙碌与愉悦中度过了,谁都没有去顾及陈老师此行的目的,甚至忘了他身上的压力。后来我上大学后,他在信中提到了当年那堂来校不久的公开课。开学不久,上至校长副校长,下至晚生后辈语文同行,共有近20人一起来听他的课,说是来向他讨教学习的,其实用意谁都明白:你陈永坚能挑起这个班的语文吗?能使语文绝不至于在高考中拉后腿吗?记得当天上的是屈原的《涉江》,教室内过道里和后边墙角处坐满了听课的人。陈老师高声地朗诵着,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我似乎真的看见屈原峨冠博带一副清矍模样如同仙人一般飘走在江面上。此后没有听到一点公开课的消息,想必是上得极为成功,陈老师通过了考验吧。

相比之下,我们对陈老师的家庭知之甚少,只从班主任那儿得知,他有两个女儿,老伴儿和二女儿一起住在杨家坪。陈老师从巴县中学退休后,一直坚持找学校上课,不计报酬多少,每周末回家一次,平时仍然一个人住在巴县中学他的寓所内。这个习惯应该不是谣传,2000年我顺道去巴县中学,在那里看过他两次。清幽的两间卧室兼客厅饭厅,外加一个厨房、阳台和卫生间,很是自在的样子。他还高兴地拿出他花几百块钱新买的辞海给我鉴赏。陈老师的这种生活方式,价值追求,我们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吧。

97年高中毕业以后,我和陈老师通过好几次信。说实在的,他算得上是我的恩师,在我抑郁自卑的时候,是他一如既往地给我打气,帮我找到光明的灯塔以驱赶无边的黑暗。他曾经还有意把他的外侄孙介绍给我当男朋友,但种种原因,此事搁浅。

陈老师有两个夙愿,一是完成长篇自传《杏坛恋》的写作,二是顺顺利利地教满50周年。《杏坛恋》我见过部分初稿,文字朴实清新,颇具“儒”的特色,一如他的为人,不知出版与否。而另一个愿望,陈老师也许会抱憾终身,听说在他教完48年还是49年后,因年事关系,无一学校聘请他。

最后一次与陈老师取得联系,是在2001年的国庆,他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的样子,告诉我一定要认真工作,绝不可以误人子弟。这些年来我俗务缠身心情沉浮,渐渐地与他失去了联系。陈老师,而今你安在?是回家和女儿妻子同住安度晚年了吧,抑或是根本已不在这个尘世?教书教得越久,我越是觉出陈老师的不易!

没有什么比行动更壮观的誓言。陈老师的苍松翠柏之心,天地可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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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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