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何清平《山村的年味》
文/何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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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进入隆冬季节,湘南回龙山下的桃源村还没见一片飞雪,从遥远的北方席卷而来的老北风只带来了一股寒流,飘了几阵微微冻雨,大地又恢复了阳光普照,暖煦如春。小雪节一过,桃源村上空的炊烟从早到晚就没断过,留守老人和妇女们更开始忙碌起来,按照“冬腊风腌”的习俗,投入了贮备年货的兴趣中。人们感觉到熟悉的春节脚步声已悄悄来到身边,而年味亦如酱缸里发酵的豆瓣酱,味道愈来愈浓。
于是,我兴高采烈地来到有山有水,茂树囤阴的桃源村,开始了对年味的守候和追寻。
先在村头遇见胡老汉,他说,打晚秋过后,自己就开始拾掇从后山采摘下来的几担山茶果,摊在禾坪暴晒了一个月,剥去裂豁的果壳,又经过精挑细选,终于筛选出一担饱满油亮的茶籽仁,再在柴灶上铺上竹席,将茶仁慢火烘焙脱水。前一天约上几个村邻合租了一台农用车,将打包的干茶仁送进了乡里的榨油坊。第二天上午胡老汉就收获了一篓瓮三十多斤黄澄澄的新鲜茶油。山茶油是春节前过油锅的最佳底油,用它炸出的年糕,色泽金黄,味道清香。是真正纯天然、原生态食品。尽管今年茶油价一涨再涨,但胡老汉表示不外卖,他惦念着在省城读大学的孙子和外出务工的儿子儿媳,他们就喜欢这口味。
我想,年味就藏在胡老汉的篓瓮里。
这些日子,热心肠、手勤脚快的菊香嫂特别忙。昨天西家请,今天东家邀 ,都是请她去帮忙做团馓、糕皮等年糕。我在代家的堂屋遇见她,她在教代家新媳妇做团馓,只见刚出蒸笼的一大坨糯米饭团,倾倒在紧靠墙根的桌面上,菊香嫂和几个媳妇迅速将热气腾腾的糯饭团一小坨一小坨揪下来,装入一个个用竹篾片制成的圆箍,然后用手压平压实,将糯米饭团套成大大小小的团馓,再放置铺着稻草的竹席上晾晒。其间,涂上五颜六色,待晒干后一个个竖着码放在木盆里,谨慎防潮,贮存备用。
做糕皮则要延后几天。而村外的空坪周围,簸箕里竹席上已密密麻麻晒上了已 做好的团馓、糕皮、窖饼,最亮眼的是糕皮,五颜六色的,摊晒在阳光下,仿佛一群群正在集中休息的蝴蝶,晃花了人们的眼睛。
团馓、糕皮绝对是春节年糕系列中的主打食品。油炸过后掰开一块塞进嘴里,味道醇香、酥脆,令人唇齿留香。
不用说,年味就贮存在菊香嫂那双灵巧的手上。
年过七旬的三娭毑做坛子菜几十年,远近闻名。我在她家的杂屋里见到了一排排几十个坛坛罐罐,坛子里面装满了各种香喷喷的菜。有酸辣椒、酸豆角、酸扁豆、酸姜块,还有白辣椒、咸鸭蛋、霉豆腐以及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干老菜叶。琳琅满目,足有几十种。而屋檐下斜搭着的绳索如蛛网一样挂满了萝卜条、南瓜圈、白菜帮子。三娭毑开坛夹出一块红辣诱人的霉豆腐,又打开一枚红心流油的咸鸭蛋让我品尝。霉豆腐混合着豆味、辣味还有酒曲的醇香、茶油的清香,口感极为丰富,而咸鸭蛋咸香适中,味道在唇齿间蔓延,我真想迫不及待地添一碗米饭,坐下来慢慢品尝。三娭毑的坛子菜除上街赶集销一部分,举行村宴时供一部分,其余就是自己食用或时不时让在县城工作的儿女们捎带回家享用。酸辣椒炒肥肠,酸萝卜炒磨芋,白辣椒炒牛肉以及老菜扣肉都是春节宴席上的家常菜,人人喜爱。
年味就躲在三娭毑的坛子里。
年根岁末将至,杀年猪是每户家庭的重头戏。第二天早上我恰好碰上同学张二毛家杀猪。他邀我早晨到,我却因为怯床,早上睡过了头,等我赶到时,猪毛已褪尽,屠户已将猪身板吊上门框,正在开膛剖肚,我抢到了清理猪下水的活计。屠户将整只猪一分为二后放置案板上,开始切割分块。来买猪肉的乡亲陆陆续续聚集起来。一买就是十几斤、几十斤,要求屠户把瘦肥兼具的五花肉,剁成一挂一挂。张二毛说,这是买回家熏腊肉用的。自家的猪肉也要留一部分灌腊肠、熏烤腊肉。这是当地的传统,是每家每户必做的功课。中午在二毛家吃过热热闹闹的杀猪饭,他把我带进了厨房,只见烧着劈柴的柴火灶上,已挂满了腊货,有肉,有鱼,有鸡有鸭,还有腊肠。经过一段时间的熏烤,已黑得油亮。张二毛说,别看腊货吊得多,他家亲戚也多,来拜年时你一块我一块,春节过完就所剩无几了。我知道腊货是春节期间不可或缺的年菜,或蒸或煮或煎或炒,既可单独成菜又可与其它蔬菜百搭,都是令人回味的美味佳肴。
年味就挂在各家各户的柴火灶上。
在桃源村几日,我时常看见,不论是田间地头,还是村前村后,不论是庭院外屋,还是墙角小巷,只要是兜中铃声一响,村里人就会丢下手中活计,掏出手机听电话,我一打听都是与遥在异乡的父母、兄弟、儿女或亲戚传递佳音,互报平安。
蓦地,我心头一热,突然发现,年味又何尝不在村民们日夜常用的手机里?一条条微信,一次次通话,一段段视频……是年迈的父母对远方儿女的亲切问候和平安传讯,是独处的妻子向远方丈夫的尽情倾诉、 抛洒的泪滴,是留守儿童对远方父母的无奈埋怨和怀思念想……
年味就是乡情,它在父老乡亲的心里,一声声吹响了集结号,召唤着远方的游子、踏上返程的路途,归心似箭地回家团聚。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