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小说】王崇菊《喜欢她红唇的那个人》
文/王崇菊
【作者简介】王崇菊，一名乡村语文老师，喜欢读书，喜欢写写，喜欢将日子记录，喜欢把每一个值得铭记。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晓兰坐在镜子前，用口红一点点修复唇线，一会，一张漂亮的唇形在镜子里清晰可见。她坐直腰板，对着镜子微笑，觉得吴华正在看她，说：“唇形好看，没有一个女人的比得过她。”
晓兰回头，空无一人。再看镜子，里面只有一个涂着猩红大嘴的女人。发福的身材，黑黝黝的皮肤，头发有斑斑点点的白。“唉，再过几年，就要50了。”
像在自言自语，像在跟人说话。
“奶奶，奶奶，快来，我的遥控车不转了，帮我看看。”
是小孙子再叫。晓兰很快用湿巾纸擦掉口红，擦得干干净净。
有一次，晓兰涂抹红红的口红正对着镜子笑。她的小孙子悄无声息走进屋子，猛一抬头看到镜中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大叫。她赶紧去抱孙子，孙子看到她血红的嘴唇，瞬间崩溃，晕厥过去。
赶过来的儿子媳妇，接过孙子去医院，临走，儿子狠狠地瞪她一眼。儿媳走出门，又回过头，说：“老了，要自重，别打扮成老妖精。”
孙子病好很久都不愿意到她跟前，儿子儿媳似乎也不愿意将孙子交给她照顾。那段时间，她失落得像秋叶，飘飘荡荡，无处落地，头发就是从那时开始变白的。
随着时间慢慢走远，儿子媳妇工作忙不过来，又把孙子交给他。小孩子没有多少记性，何况是奶奶，朝夕相处的人。一家人相安无事，其乐融融。她从此不敢在唇上涂抹任何红色。任唇色乌白，毫无生气。“若是老吴在，她会喜欢我无色的唇吗？”
并不是一开始便喜欢将唇的颜色涂抹成血红。晓兰出自农村，哪里有多余的钱消费。她考上高中，走进城镇，学校的女孩大都花枝招展，打扮时髦。她尽可能让自己简洁干净利落，不愿意在同学面前丢脸。
一次跟同桌走在路上，他们在前面，后面是一群男生，在肆无忌惮说笑。她清清楚楚听到“那个灰衣服的女生脸色苍白，嘴唇泛白，好似吊死鬼，晚上看见，绝对吓死人。”
同桌的衣服是红色，她穿灰色T恤。
她前面的男生冯诚，喜欢她后面的女生叶蕾。总喜欢掉转头看，她原来不知道，以为在看她。青春的女子，时常都怀揣一位男子的梦想。
她故意坐姿优雅，仪态大方，偶尔不经意抬头，向冯诚微笑，心里的小鹿砰砰跳个不停。后来，她看到冯诚牵着叶蕾的手在校园漫步，在餐厅吃饭，她羞愧无比。听人议论，叶蕾的唇彩特别好看，无数男生都在跃跃欲试，被冯诚一马当先，抱得红唇姑娘入怀。有段时间，学校的女生都暗暗涂抹唇彩，红红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学校大概发现不对劲，明令禁止，女生不能涂口红，不准化妆。
参加工作的晓兰自由了。大把闲暇时光，以及自由支配的钱财。到了恋爱的季节，说媒提亲的络绎不绝。她把唇形做了矫正，涂抹上喜欢的颜色。她屋内别的东西不很富足，唇彩各色各样。她要把青春的颜色涂抹，她要把失去的找回。
相亲的队伍不断，能让她看上的不多。有人文化太低，有人素质不高，有人不懂得欣赏她的美。直到李黄出现。他一眼看到她的唇彩，大加盛赞漂亮。不时送给她各种各样的唇彩，都是她喜欢的。
晓兰觉得遇到生命中最重要，最对的人。她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而李黄，无业游民，喜欢赌博，喜欢女人。父母反对，母亲差点为此要了性命，她不管不顾，人一辈子，遇到相知的人多难，遇到了她不愿意舍弃。
她们结婚了，婚后一段日子平安无事。不久有了女儿，一直不上班干活的李黄被晓兰催促做事。两人开始争吵，矛盾。久藏的劣根性暴露出来，喝酒赌博，回家打老婆。
晓兰把每月的工资交给李黄，才不至于被打得头破血流。女儿和她的生活毫无保障。李黄不管不问。她提出离婚，李黄拿起刀就砍她和女儿，又到老丈人家闹一通，说如果离婚，谁的命都不长。
为了父母家人的安危，晓兰只得忍耐。
有几个月相对平静。李黄和一发廊老板混上了，那个女人涂着血红血红的嘴唇跟李黄招摇过市，无人敢管。晓兰趁机提出离婚，愿意净身出户，只要女儿。那个女人乐意得到钱财和人，要挟李黄离婚。晓兰终于逃脱魔掌，她选择辞职，到另外城市谋生。
辛苦打拼没有保住有疾病的女儿，九岁的女儿在一天夜里发烧，急发脑膜炎，死去。伤心欲绝的晓兰开始沉沦，混迹舞厅，做伴舞陪酒陪唱，终于每日都唇线红红。
吴华的出现是个偶然。
整日涂抹红唇，又醉酒欢歌，身体健康每况愈下。晓兰病了，住医院输液。她和吴华临床。她没有家人照看，他正在闹离婚的妻子并不因为在医院停止闹腾。
还原本色的晓兰其实蛮清纯，蛮温柔的，惹人喜爱。两个病床相近，又同命相怜的人，容易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
结束单身的吴华跟独自一人的晓兰走在一起，小日子红红火火，一年后生下大胖小子，幸福的列车开向美好时代。
为了家庭开支，晓兰在儿子上小学后在一家超市上班，既能照顾孩子，又能赚些零用钱家用。吴华为了多赚钱，在遥远的城市打工，两地分居，异地生活。
孩子上高中，在省城上学，晓兰空暇时间更多，寂寞便如影随形。
超市有位常客翁帆，对晓兰不错，知道按消费额计量工资，总会隔三差五只在晓兰专柜买货。以前忙忙碌碌，对于异性的关心无动于衷，静下心想，这些年，因为翁帆的支持，他们度过了丈夫工资微薄，家庭开支超额的时光，还有节余。
原本想让吴华回来，一同干活。吴华的老板舍不得他走，晓兰的老板舍不得她走，两个人依然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
独自一人，有时的时光难以打发，翁帆会请她出去坐坐，闲聊，聊孩子，聊生活，聊婚姻。两人很谈得来。
那天过生日，翁帆送给她神秘的礼物，打开，是一只鲜艳的口红，特别适合她年龄的一只昂贵口红。在她的专柜，晓兰只是有事没事看看，从来不敢奢望，不敢想象自己拥有。
她丈夫吴华不喜欢女人涂口红，结婚至今，她早就戒掉内心瘾一般的喜好。
翁帆竟然知道，说她涂上口红是最美最美的女人。
一刹那心动，心悬。已经消灭的根系突突生长，她觉得自己涂上口红，仿佛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瞬间光芒万丈，气质高贵。
她着迷，着迷在口红的唇色中，着迷在翁帆的懂得中。
等吴华知道，晓兰已深深陷入，提出离婚。此时孩子正在关键的高考，在吴华苦苦哀求下，晓兰等到孩子考上大学，然后两人协议离婚。
涂了红唇的晓兰的确迷人，正当年华的气韵底子，回头率很高。沉浸在幸福畅想中的晓兰美梦没有做多久，翁帆拉着她在路上走，一辆打转的车从两人身边飞来。翁帆推开晓兰，他独自一人碾压在车底下。留下最后一句话：“你涂上红唇的样子好像尊贵的王妃，我喜欢……”
儿子考上大学走了，晓兰抑郁了，多次求死。
在吴华精心照看，细心呵护下，晓兰恢复挺好，只是喜欢拿根口红在身边，从不在嘴上涂抹。那个喜欢看的人走了，涂上给谁看？
都老了的两个人不再讲究外在，一心侍奉儿子媳妇，盼望子孙延续。
没有等到孙子出生，吴华突然脑溢血，生命垂危。弥留之际，叫晓兰在跟前，说：“我其实喜欢你涂上红唇的样子，又害怕你离开我……”
晓兰泪流汹涌。在吴华的坚持下，涂抹上红红的唇彩，给他看。她以为他不懂，却是最懂她的人。
喜欢她红唇的人走了，晓兰在无人的时候涂抹，给自己，给那些懂得她的人看。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