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红
石榴花红
文丨王晓峰
老家门前有一株石榴树,栽上到今己有二三十年了,开了三年的花,结了两年的果。老父常常嫌荫影着场院,晒粮食时挡住了阳光,好几次要砍了当柴烧。娘都挡住了,说:“毕竟是一棵果树,留下说不定还能结果子呢,结了石榴,娃娃们回来就能吃了。”
树是留下了,长得枝繁叶茂,可就是多年只开花不结果。
每年春天,当场楞下的麦子抽出齐刷刷的青穗,布谷鸟飞回来落在涝池沿的大柳树上,把一声声呼唤从我甜蜜的梦中绽开,娘就柱着锄头,一步一拐地下了场硷,在用竹枝围档的菜园子,点上南瓜和青豆,拔掉硷楞的青草,喂给树下的那只奶山羊。
母鸡也到了孵小鸡的时候,不下蛋,在院中飞上飞下,一个劲不停地叫着。娘抓一把苞谷扔在院中,一群鸡就失急忙慌地往院子里跑,娘会拿一竹棍把隔壁的大红公鸡往出赶:不下蛋,吃时奏你跑的快。公鸡在门外很不情愿地叫了二声,走到场楞的柳树下,用一只爪子在头上搔痒,扑塄着翅膀去撵另一只母鸡去。娘端着盛鸡蛋的黑瓷坛子,走到门口,捏出一颗颗鸡蛋对着朗朗的阳光看。我问娘看啥呢,娘说:“看哪些蛋才能孵化出鸡娃来。我也摸了一颗鸡蛋对着太阳看,就没看到里边有小鸡。”我问娘:“我咋看不到鸡娃呢?”娘嘿嘿地笑着,从我手里夺过鸡蛋,说:“娃子娃,看啥呢,好好念书,长大了就知道了!”
娘笑得慈祥,也有点神秘。转身回屋,让老父亲在没有笼攀的破筐里,厚厚地铺上一层麦秸,放在炕脚地上,把挑好的鸡蛋放进去,母鸡哽哽地上了筐,安静地卧着,用疏松的羽毛盖严筐里的种蛋,扛起了一个母性伟大的责任。
娘用竹篾儿在炕头的墙上画算着日子,等墙上的印快够二十一个时,娘会整晚不睡觉,和隔壁的婆婆捉去了母鸡,温热的鸡蛋一个个翻看着。那只蛋要是被啄了小孔,娘会轻轻地敲开蛋壳,一只毛绒绒的小生命诞生了。
当我们这些熊孩子趴在筐前,用细麦秸棍儿戳弄母鸡翅膀下闪着一双晶亮的小眼不停唧唧叫着的小可爱时,娘就会拿着竹棍儿把我们赶出去。娘说:“等小鸡长大,秋季下蛋了,卖了钱,上街给你过年扯新衣去。 ”
娘没日没明地在油灯下纺线。把地里拾回来的棉花搓成指头粗的稔子,在祖母传下来的纺车上嗡嗡地纺成细线。我爬在炕头背墙上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老父一边给牛铡草,一边抽着呛人的旱烟。等我把作业写完,在炕头睡去,娘把纺车端在院子的月光下,父亲给牛饮完水对娘说:“少熬油,早吹灯,明早还要去北沟种苞谷。”
隔壁的婆婆是织布的把式,村上村下都有名气。娘把线用拐子一圈一圈地拐了,在锅里用稀面汤浆过,用红红绿绿的颜料染好,在涝池水中漂冼。娘会打上皂荚,用力去搓,用棒槌使劲地砸,一池清水中漂起彩色的泡沫,惹得鱼儿和青蛙蹦蹦跳跳地乱舞,柳树上的灰雁呱唧呱唧叫着,不时掠过水面衍一口彩色的水泡飞上了树梢。
忙完收割,又忙完播秋。小鸡们跟着母鸡在场院捡吃掉落的麦粒和虫子,石榴树的浓绿叶子里竞绽开一朵朵鲜红。腾开庄稼的场院又宽又平,娘翻出楼上的木橛来,扎在场院两头,喊来隔壁的婆婆,前村的秀兰,我问娘干啥呀,娘说:“中午吃臊子面,让你婆婆给咱耕布呀!”
耕布是考验农村妇女谁有本事的最佳时机。娘说她能织,但就是记不住耕布时线头的数。秀兰是隔壁婆婆的帮手,脚大麻利,拉着长长的红蓝各色的线儿在两边木橛间来回跑,婆婆坐在一头数着线头,娘把串好缠满色线的竹筒子在一个长条木板上来回换。当听有的线都绕在两边木橛上,娘问有二十丈么?婆说有。父亲从灶上端出臊子面来,我给婆婆端来板凳,娘说:“把辣子调上。”
吃过饭,娘拿出抹了蜂蜡的篦子,秀兰用竹签儿和婆婆一人一边去掏花。婆说上掏篦子是关健,有十几种掏法,也能掏出十几种花型来。几只鸡跑过来,在线上来回徘徊,娘扬起胳膊:失,呜失。把鸡赶远。我们最快乐也是最盼望的是娘缠线的时候,秀兰把卸下来的线拉的很远,一头拴在一个像爬犁一样的木头上,上面压块顽石。我们都会抢着坐上顽石,等着娘从另一头拉动。
婆婆架好缠线用的盛子,用两个桩挡住,秀兰用力卷,娘和婆用松眉儿刷子刷,一道长长的彩虹挂在场院,我会坐在另一头的石头上被娘拉动,看着木爬在场上划过二道光溜溜的痕迹。
织布就不会那么紧,娘都是农闲下雨或晚上睡前去织,煤油马灯挂在织机旁,昏黄的灯光里,娘在一拉一踏,机杼声声中穿动枣木梭子,一条花楞楞的格子布亮出色彩。
自从那年一个秋收的午后,娘病倒在场院。西京城里住院一月,落下个半身不遂。我从城里给娘买一轮椅,娘就会在天晴的时候,让父推他坐在场边的石榴树下,看着日头从东山升起在西原落下。就这样,一坐就是四年呀!
娘病的那一年,石榴树开了花可没结果。
我在远远的城里打工,老父在家种地,陪伴着病娘。
每次回家,打开前门,老父去了地里,或是菜园,娘都一个人呆呆坐在场楞的石榴树下。两邻几乎没有人,偶尔只有隔壁小儿放学回来,和娘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娘会呵呵地笑,把她怀里手里的一个水果或者一块饼干给娃吃,这会儿,整个场院里会充满少有的生气。
每次看着我们回来,娘的眼中都闪出丁点亮光,脸上会露一下麻木的笑。给她喂着买来的水果和饭菜,娘边说好吃边数落我们乱花钱。而当我们要离家回城时,娘神色暗然,一再会问:“啥时再回来呀?”
又一个中秋节前,又回故乡,娘依旧坐在石榴树下,指着树上红艳的石榴说:“今年结了三个,我没舍得摘,留着孩子回来吃。”儿子上树摘下来,剥开给娘喂一口,娘说:“有啥吃的,净是籽,不过也甜。 ”
娘去逝的日子,是三月的雨季,石榴树还没长出叶子,我把两株开着红花的玉兰栽在场畔,与石榴栽成一排。
今日早起,老父来电让回家收麦。急往家赶,地里场边一片忙碌。把麦子晒进场院,见场边石榴树上红红的花开,鸡们在树下悠闲觅食,树下却再没娘的身影。中午给老父炒好菜,在娘的遗像前献了些。
娘啊,我要去果园割麦了,今年石榴花又开,红红火火一树来。今秋能结许多石榴吧!
娘过世三年了。三年来的日日夜夜,梦里依稀都是娘的音容。长歌当哭,娘啊,天国里可否也有株叶绿花红的石榴?再过月余,您的面前麦青麦黄,红红艳艳。
作者简介王晓峰:号蓝陵, 陕西蓝田人,大专学历,汉语语言文学专业毕业。西安市美术家协会理事,蓝田县青年书法协会秘书长。1987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美术作品多次参加省市县展览。现为蓝田县玉琨广告装饰有限公司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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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微信:mxy2722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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