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最好的英语教学法?
--2012.12.12.沪江讲座文稿
准备在沪江网上做一个英语学习普及知识的讲座,选这个题目实在是因为被问到的次数太多了。其实我国内读书时和毕业以后教留学生汉语时,也孜孜追求过这个命题,直到申请美国的研究生时还写进了申请文章里,当时是真的希望能到美国最好的大学里学到最好的方法。
在UCLA学习的时间久了(相关阅读《美国顶尖学校的文科博士是怎样炼成的?》),慢慢就似乎淡忘了这个命题,一篇相关的文章我差不多就是以回忆录方式写出来的杂感(《哈佛博士为什么想去卖药》,没有太多的严肃性。可是我个人关于“最佳”英语教学法、学习法的观念都明确地表达在文中了。我的博客不时有人留言推荐什么“最佳”方法,我的回复倒变得很简单了,推荐他们去看《卖药》这篇文章。
UCLA的应用语言学系一直是全美排名第一。到了研究生院的阶段,大家追求的就是专业排名而不是学校排名了。像这样比较小的专业,排名往往是采用邀请投票的方式,比如邀请同行或接近专业的所有系主任投票。我在这里提到专业的排名,是想阐述这么一个观点,就是在文科的系统里,什么理论、什么方法正确(或是流行),受人的主观因素的影响很大。在美国,英语作为第二语言教育协会TESOL (Teaching English to Speakers of OtherLanguages)有个学术年会,与会者会有一半有UCLA的“血缘”关系,比如曾经就读、任教、进修、培训等等。到了加州同样的年会CATESOL上,那就是八、九成的“血缘”关系了,会前大家就开始联系比如合租酒店房间、安排不同小群体的聚会等,一个年会就被戏称为UCLA的家族聚会了。如果一个文科专业的人脉系统强到这样,年年被选为排名第一就很自然了。这样的专业对于诸如“最佳”教学法之类的看法就会有很强的代表性。
因为专业的权威性和影响力,需要探讨、寻找“最佳”教学法的机构或个人找到UCLA来也就再合理不过了。那位为了学韩语找了韩裔女友、卖了房子搬进韩国城住的美国律师就是在学习进展不顺利时打电话到了我们系主任哪里寻求和质问“最佳”方法,弄得哈佛教育学博士出身的系主任想去卖“英语药”。同样,美国各级政府有时需要做一些跟教育决策相关的研究和培训,往往也是想到我们系,许多国外政府和机构也慕名派员来接受培训,比如八十年代初就有一个中国科学院(或是社科院)跟UCLA的联合培训项目。这样系里不但做了很多相关工作,还积累下来许多的科研成果,这些都是在我上学期间能够接触到的最宝贵的资料。我看到的许多中国人学英语的研究文章都出自那一次跟中国长达数年的合作合作项目。我在校期间直接参加过一个越南培训班的工作,也颇有收益(相关阅读《美国学校申请的一件利器》)。
和我当初申请入学时的想法一样,人们到了这个专业上最权威的地方自然是想学到“最佳”的英语教学法了。那么最专业的地方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对于这一类的培训课,学校几乎都形成了传统,就是第一课和最后一课都采用“什么是最好的英语教学法”这个题目。
参加培训的都是有教学经验的专业人士,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经历也都能提出一个两个好方法。可是同样基于他们的教学经验,学员们又可以对其他同学建议的方法指出局限和不足。这时负责培训的老师就要引导指出,没有所谓的“最佳”方法,每个方法都是有利有弊的,要懂得其中的利弊、综合使用。这里有一个很有名的例子在我们专业圈子里反复被提到。
我的导师委员会的一位主席,当时是已经接近退休年龄的老太太了,主讲了一场培训课,规模比较大,听众有两百多人,其中一名学员指出了TPR(Total PhysicalResponse,直译:完全肢体反应法)是最好的方法。TPR是个很特殊语言教学法,它通过语言指令让学生做各种肢体反应,比如说到“左”就伸左手或是向左转,这样目的语直接和肢体动作对应,免去了介质语言的使用,学生学习得快,而且课堂参与程度很高。批评的意见就说这个方法对成年人不好使用,或者班太大了调动不开。于是主讲教授就开始调动在座的两百名成人学员,短短一分钟内就把大家调动到了教室两边的墙边上,当时调动的场面太大,连教学录像都没有能够有效记录下来。
大家事后津津乐道的是教授的课堂控制能力。实际上,示范课堂的控制和TPR方法的使用只是她的次要目的,更重要的她要论证怎么看待一个教学法的利弊。TPR的问题在于人类语言的表达能力远远超过肢体,不是所有语言内容都能够或适合对应肢体反应的。她问,如果让你们做“痛哭流涕”,是不是两百个人就在这里大哭呢?如果做“若有所思”又怎么办?所以这个方法更适合语言和逻辑能力比较弱的儿童或是初学者,也不能指望学生从头到尾就都在蹦蹦跳跳中学会一切。最好的使用方法是在课堂里穿插,比如一个小时的课上到一半时安排五分钟的TPR,活跃气氛、换换脑筋,这样才是一个组织起一场成功有效的课堂教学。
以后的培训内容主要是根据培训课时的长短,具体学习和分析每一个教学理论和教学法。其实,第二语言教学法有其历史的发展过程,是一个不断进步和扬弃的过程,同时受到人类其他学科(特别是心理学)发展的影响。作为专业的从教人员应该对不同历史时期产生和流行的方法有一个系统地学习与了解,这样教学才能有深度、有视野。通过这样一个学习过程之后,结业的一课一般是一个团队项目,准备一个二、三十分钟的示范课,同时说明使用什么教学法、为什么在这个教学设计中使用。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希望学员心里能够有底气,不存在所谓的“最佳”方法,而是对各种方法的一个有机理解和综合使用。
反观国内的业界,公开标榜自己是“最好”的就实在太多了。为了写这篇文章,我随手将标题打了一个搜索,结果跳出来无数的“最好”。有号称某个城市最好方法的、有说是美国最好方法的、甚至还有就直接说史上最好方法的。有的方法是在渲染冰山一角,像前面提到的TPR方法,就竟然以新闻报道的方式出现,说某个领导视察,看到了“最好的英语教学法”。有的方法是在偷梁换柱,比如现在势头很猛的“自然拼音法”,这明明是针对母语教学的,美国的孩子0-4年纪花四、五年的时间学习,等同于我们小学语文学习认字的过程。有的方法干脆就无中生有,比如有说最好方法是“母语教学法”的,这是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说法,有谁学母语会像学习第二语言这么费劲的?这分明是在混淆两种语言学习的本质不同。
换个角度来看,即使真正好的方法也不一定能起到有效的作用,比如使用“情景交际法”,我们停留于人造情景,失去了交际的生命力,结果孩子就是在不停地说“你好”、进行自我介绍,直到做烦为止。我自己学的餐厅点早餐的英语就是在没有交际生命的模拟情景中进行的,结果到了美国没法点餐(相关阅读《第一次在美国点早餐我上演大片》。而明明有强烈局限的落后方法,照样也挡不住神童牛娃的出现。比如死记硬背的落后方法,庚子学童、六十年代美国语言学会的会长赵元任先生在美国学德语就是用这个方法学出来的。他要求不跟班上课,回家用自己带有浓厚常州口音的调子,用私塾的一套摇头晃脑地背,结果考试总是全年级第一名。
其实,话到了这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并不存在所谓的“最佳”外语教学法。第二语言学习效果取决于很多因素,其中影响力最强的一个因素是学习者内心的学习欲望。对于孩子来说,这个内在欲望在很大层面上来自学习的兴趣。一个好的老师或是教学机构,应该有能力因人制宜、因时制宜地综合运用各种教学法,调动学生的学习兴趣,激发学生的学习欲望,才能让学生学得更快更好。
作为普通的父母或是语言学习者,不可能也不需要对各种教学理论和教学法做系统的学习和了解。如果我们能够做到不再去无谓地追求“最佳”的教学法、教材、学校和教师,不再去计较孩子是否能多学一个词、一个句子,而是能帮助他们打开眼界,维持对于外语学习的好奇和兴趣,或是维持住体制内学习的成绩和自信,这样才可以让孩子在外语上走得更远。
我在这里能够奉送的良药就是一剂预防针,希望大家通过了解了美国最权威的专业领域对于“最佳”教学法的看法,能够在自己体内产生“抗体”,能够对于那些所谓的“最佳”方法产生抵抗力,不要再受其害。有了抵抗力,就应该放弃对“最佳方法”的永无结果的追求,在选择学校、教材、教学法的时候,把“攀比”、“羡慕”、“沮丧”这些词汇永远开除。让别人去吹嘘、去炫耀吧,咱们打过预防针的,知道那是缺乏知识的表现。用知识武装了自己的爸妈,才能从无尽的压力中解救自己的孩子。
(注:本文作者获美国洛杉矶加州大学(UCLA)“英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TESL)硕士学位、应用语言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为跟踪三名英语为母语的学生在中国学汉语的过程,并论证其过程与中国人学英语的过程具有高度的一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