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中国精美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大奖赛赵大磊作品

年在乡村的灶台上

赵大磊(河南)

在乡村,年从进入腊月开始了,“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一直到正月十六才算结束。长达四十多天的新年里,舌尖上的记忆、生命的幸福、家庭的欢乐,哪一样不与土灶有着绵绵不断的联系呢?

记忆里的乡村,每家每户都有一座土灶。四四方方的灶台,外表用黄泥抹得平整光滑,灶膛被几根平铺的细铁棍分成两部分,下面是灶炉,盛着带着土香的草灰;上面是一口大铁锅,散发着暗淡的油光。灶台侧面有一截竹筒与风箱相连,后方通向耸立在外墙上的烟囱,前面堆积着温软的麦草,一条老狗匍匐在上面,忠实地守护着灶房。

孩提时代,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村里谁家娶媳妇了,婚礼前一天,主家先在大门口垒上一座大土灶,然后满面笑容地请来厨师杀猪宰鸡。那时候的婚礼大多在农闲的腊月举办,全村人在寒冷的冬日里,划着拳,喝着酒,吃着肉,婚礼的喜庆和过年的欢乐连在一起,常常让人醉得倒地不起。吃了这家喝那家,往往吃过酒席不久,家家户户也开始清扫自家的灶台了,捅捅烟囱,掏掏灶膛,擦擦灶台,以洁净的环境和崭新的心情,从从容容地迎接年的到来。

祭灶是乡村一年之中最隆重的仪式,烟火人间里生活,哪一天没有得到灶神的眷顾呢?腊月二十三晚上,人们将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神像贴在墙上,在桌上摆上果碟,敬三炷香,燃一沓黄表纸,跪下来恭恭敬敬地三叩首。然后献上灶糖,甜甜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嘴唇,请他们在天上多说甜言蜜语,让老天赐予人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祭过灶神之后,灶房里便繁忙起来了,男人们劈着木柴,女人们拾掇着各种食物,一家人每天起早贪黑,在凌乱的雪花中穿来走去,用一颗慧心和一双巧手,不停地在灶台上变幻着魔术:先磨一桌白嫩的豆腐,再煮一锅肥肉,然后倒一锅新榨的菜籽油,炸上满满一筐油馍、蚕豆、芝麻片、豆腐卷、南瓜糕……没有现成的模具,没有精确的流程,他们凭着粗略的估量,将零零星星的细粮粗粮在粗糙的手中做成了各式各样的美食。

到了二十八这天晚上,女人们早早地发一大瓦盆白面,把瓦盆埋在灶台前的麦草堆里,再盖上一双厚厚的被子。第二天黎明时分,全家人便早早起床蒸年馍,第一锅馒头,第二锅油卷,第三锅大肉包子,第四锅红薯包,第五锅枣花馍……又白又胖的馒头带着腾腾的香气,堆满了案板,堆满了馍筐。孩子们一边吃着一边闹着,开心的笑声在灶房袅袅盘旋的烟气里流淌,在爷爷火热的羊皮大袄上流淌,引逗得树枝上的喜鹊也喳喳地鸣唱着,跳到窗台上化作一朵喜庆的窗花。

如今过年,常听到身边的朋友抱怨年味薄了,找不到儿时的记忆了。他们都是已经扎根在城市的乡村人,他们远离乡村已经很久了。他们用一天时间到达城市,却用一辈子的光阴走出乡村。他们的感受或许是年岁逐增中情感上的怀旧,或许是在光怪陆离的都市中一种不服水土的心理落差。

我无法体会他们复杂而苍白的心境,就像我不知道,如今坚守在乡村的人家中还有几户在使用土灶做饭。农具的生锈、手工物什的消失和传统习惯的瓦解,是社会变迁的必然规律,本无可厚非。让人忧伤的是,有多少背离乡村的人和坚守在乡村的人,都在抛弃着出世的故乡。  

【作者简介】赵大磊,河南省西平县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平县高级中学教师。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华夏散文》《奔流》《参花》《贵州文学》《星星·散文诗版》《散文诗》。出版散文集《一个人的月亮》《像树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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