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关肃霜：我怎样演黛诺（连载三）
关肃霜：我怎样演黛诺（连载三）
关肃霜
头一句“山风吹来一阵阵”由〔散板〕唱起，然后归到〔南梆子〕上。为了唱出一点乡音，在第八句“只是难舍我与高山千缕情”，我们吸收了景颇族民歌音乐的基调，把它揉进尾字的拖腔中，这样唱：
｜3 . 2 22 1 ｜ 0 2 62 1235 ｜ 2 — — — ｜2 2 2 2 ｜ 6 2 1 2 ｜ 66 2 11 2 ｜
千 缕 情(轻) (轻) （非常轻） （渐重,略快）
｜66 22 11 22 ｜61 65 3535 61 ｜ 5 — — — ｜
（渐重,渐快） （全放开唱）
“情”字后面的拖腔，6 2 1 2 ……是从景颇舞曲的旋律化过来的。拖腔之后，还要转回到[南梆子]里来。
为了使这段唱腔更有些景颇色彩，在起唱之前，有一个短短的前奏，吸收了景颇族民歌“喔扎扎”的旋律，并且加上富有民族特色的乐器桑比，使黛诺回到家乡，热爱家乡的心情，得到充分展现，家乡的一草一木勾起她的无限思潮，很自然地哼起家乡的民歌来。但，这些又都揉合在京剧的音乐里。
我这样想：反映兄弟民族生活的戏，音乐上必须要有一点民族特色，不能把京剧音乐和兄弟民族的音乐对立起来，割裂开来。最好象做文章点题似的，在某一点上点染一下民族音乐的色彩，既能叫人听得出来又要揉合得好。
另外，在这段 唱腔中，我们还从歌剧、昆曲、评剧中吸收了营养。
黛诺刚一回山，就被山官发觉了。山官、勒乱拿着竹条、篾绳追上去，又把黛诺的手脚捆住，企图抢走。这时的黛诺已是“山下曾经炉火炼”，但是，她双拳难敌四手，只有拼命的反抗挣扎。
黛诺怎样上场？怎样挣扎反抗？这里设计的动作不能多，要照顾四周环境，旁边群众很多，都是实的，虚的动作多了不好。原来曾想打〔急急风〕上，黛诺走涮腰、跪步、蹦子、鹞子翻身，这样一来，群众在旁边站着显得很尴尬，好象无动于衷，在一边看热闹了。虽然当地的风俗，抢亲是有人来看热闹的，并且也不敢直接跟山官斗；但，作为戏剧作品，还应该用阶级观点来处理艺术问题，何况左一个鹞子翻身，右一个鹞子翻身，与此时紧迫的气氛也不调和。
现在只是在打、拉、扯上考虑。黛诺是被勒乱用篾绳捆住拖着上场的，山官朝黛诺身上狠抽了一鞭，黛诺腿一软，就来了个单腿跪。这不是怕山官，而是被打的。但，她很快的一挺身就站起来，毫不求饶。接着山官又抽了一鞭，黛诺又来了个相同的动作。这一次站起来，更是满眼放射仇恨的怒火盯住山官，并且举起被捆的双手，要进行反抗。接着一个闪腰，这是她盯住山官的时候，冷不防勒乱在背后猛一拉绳的缘故。勒乱一松绳，她就自然滑跪下去。黛诺接着再一次起来，向一边跑去，勒乱又猛一拉绳，黛诺就来了个反鹞子翻身，这是由于勒乱拉绳的结果。紧接着山官朝黛诺又是一鞭，黛诺又来了个单腿跪，这时勒乱拼命用绳子拉黛诺，黛诺拼命挣扎，走的是半跪步，因为她跌跪下来还来不及站起，就被勒乱拖着走了；同时也是为了表现她拼命在反抗挣扎。
所有这些动作、身段的设计，都要找到它的生活根据，符合这个人物在特定的情况下的思想感情，突出她的性格。有的同志觉得我在这个戏里舞得太少了，希望我多来几个鹞子翻身才解气。我反复研究这个意见，还是认为这场戏舞得太多了，对戏的主题思想，对人物都有损害。
演员的表演是为主题思想服务、为刻划人物服务，还是借题发挥，只顾卖弄自己的技巧？要黛诺打几手踢几脚并不困难，问题是要找到生活根据，否则，观众会问：她的武艺是从哪个山头学来的？
“抢亲”是黛诺这个人物成长的一个高潮。李医生从山官手里救下了黛诺。文帅爷爷劝她还是 “穿云拨雾飞离山”。可是，现在的黛诺已经是“学过新道理”的人了，有党的支持，有群众的期望，是回避斗争，还是留在山上带领大家一起斗争？黛诺要作出明确的决定。
要斗争，这是黛诺已经知道的。但是，怎样斗争，她知道的还不多。所以大家提出来搞互助合作，成立生产小组，让她领着大家干，她就有些思想斗争了。但是，这时黛诺若是“我……我不能”，犹犹豫豫，人物性格前后就不统一了。
我们曾访问过一个十九岁的景颇族女社长，她谈到自己的经历时说：那不是怕困难，我是害羞啊！我怕把工作做坏了。穿筒裙的带领汉子干活，在我们这里还是第一次。妈妈骂我，我就笑；妈妈气消了，我就说服她。在收割的时候，好多人不出工，我就带着一些积极分子去，后来大家受了感动，也都去了。还有一个男同志，也是很积极，可是有一次突然闹情绪，开会也不去，工作也不干，很令人奇怪。工作组找他谈话，问他为了什么，他说：“叫我做什么事我都干，可是，这么多的事，我记不住啊！”原来也是为了工作，是积极的。
生活给我启发很大。我想：这时黛诺的思想斗争也应该是积极的。她应该带领大伙干！但是，要征得文帅爷爷的同意；同时，穿筒裙的带着汉子干活，在景颇也是个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啊！应 当向前？应当向后？黛诺是有考虑的。但，她不是前怕狼，后怕虎，而是想到工作，想到“我是个穿筒裙的”，能领汉子们干吗？想到自己不会打猎，不会砍山，行吗？她是在要办法，要支持。
到生活中,接触到一些先进人物，脑子里就有了崭新的生活根据，演起来,情绪就大不相同了。所以，等到文帅爷爷最后答允：“你们干吧！”黛诺就很肯定地表示：“大姐，我干！”
爱国生产小组办起来了。山官又胁迫文帅老爷爷给他种官地，利用文帅在群众中的威信破坏爱 国生产小组的活动。文帅听了谣言，误信工作组呆不长，不敢行动，因此也就影响了群众的积极性。要办好爱国生产小组，首先要打通老文帅的思想。说服动员的工作落在了黛诺身上。在竹楼中劝文帅爷爷的一场，主要是用唱表现的。最后，我唱了一段〔二黄快板〕，这一方面是受到兄弟剧团尝试的启发；另一方面也受到评剧〔滚板〕的影响。我很喜欢听评剧的〔滚板〕，唱得快，咬字清楚，嘴皮子见功夫，非常能表达激昂的情绪。评剧演员唱大嗓，有这个本领；我们唱小嗓，就不容易办了。这次，我们反复研究、反复尝试，终于搞出一段来。
总之，从生活出发,从剧本出发,从人物出发，这是艺术创造不可动摇的原则。不要为新而新，也不要因为怕别人说不象京剧而抱住传统不敢革新。
京剧演现代戏，演社会主义的新英雄人物，新的东西、新的办法还不多，这就要向生活学习。深入生活，是演好现代戏的生活基本功，也是长期必练之功。
我们创作的路子要宽，但又要严。不是把别人的东西拿过来，把自己的东西全部踢掉，而是借 鉴别人，在保持京剧特点下，要大量吸收新血液，丰富自己。在目前京剧表现现代生活的摸索阶段，方法还不多，向生活学习、吸收兄弟艺术的长处，这是非常重要的。
（原载《戏剧报》1964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