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真正的河
坐在河边,定定地看一条真正的河。
自然的河水不停地流淌,不舍昼夜;水光潋滟,永续向前。将时间的形状画了出来,将生命的质地显现在眼前。
流水之上的光斑并不是固定在一个位置上不变的,它会随着水流而一起前行,直到走出去一段了才像是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岗位所在,赶紧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去,可马上又随着下一股水流重复刚才的离岗。这种目光的错觉,是一直盯着流水的人收获的一种光影的游戏。它新鲜而罕有,它让人意识到大自然原来为人类设计的众多妙处实际上早已经失传。
华北平原上的人,如今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这样坐在一条真正的河边看河水流淌的机会。这条河上还能有如此自古而来的盛景,是其比之任何4A5A景区都更有价值的所在。
人们往往是在盛夏的时候才喜欢到所谓河边,也就是安了橡胶坝、铺了水泥底儿的河的形状的大水盆边待着。期待那一条只是在城市范围内作为公园、作为政绩而存在的景色里,获得清凉。现在,这样五月初的好日子里,来到这样一条真正的河边,立刻就体会到了流动的河水源源不断弥漫起来的湿润之气;河边的树林里,温度要比远处低上很多。这里的初夏,还如暮春。这实际上是很自然而然的常识,只是因为实在太缺少到一条真正的河边的经验,才会有这样新鲜的感觉。
黑白花的喜鹊在河边的灌木林地和野草野花之间起落,蝴蝶这里那里地纷纷飞,一种白色的水鸟优雅而轻盈地扇动翅膀沿着河道巡弋,一对褐色的野鸭并肩飞过,飞行速度快而流畅。白脸的黄牛们甩着尾巴,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同样是白脸的小黄牛;它们吃草的节奏是一成不变的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杨树叶子欢快地鼓着掌,树影也随之迅速摇摆,将地面上遍布的野花野草遮遮挡挡、挡挡遮遮,终于还是一起分享了和煦的阳光。
风吹草动,每一种草在风中的姿态都是不一样的。在一个个纵横都没有遮挡的满满的视野里,河边植被生态的丰富性是空前的。人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都同时打开了自己的开关,在大自然中获得了最充分的释放。物尽其用的时候的健康的归属感与安定感,盈满心头。
去年的枯草摇摆的幅度很小,愣愣的,像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去年的自己风姿绰约的模样了。今年的嫩草们则柔韧地起伏着,盎然而富生机。有了大大的花或者花骨朵的草,稳重了很多,象征性地颤着,十分蕴藉。
割水草的人穿着长靴,一滑一滑地走到水中,放下已经成了棕色的白蛇皮袋子,一手抓住水草在水流下面的根,一手挥动镰刀,很快就把一座绿色的城堡一样的水草丛割倒了,装到口袋里,扎上了口儿,夫妻俩抬着,慢慢走回公路边的摩托车那里去。因为水草口袋占据了后座,妻子就只能步行回家了。
和她远远相对的放牛的人,依旧手里拄着长竿子,光着脑袋追随着他那些一心吃草而不看路的牛们;那些牛从洗衣服的女人们身边走过去,走到一条细流在汇入大河之前形成的沼泽边上,喝水去了。
一条真正的河,有着无与伦比的丰富性。常年无缘于真正的河的人,失去得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