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周建民:【我的父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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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刘军英

我的父亲

文/周建民

每当看到那些年轻的、年老的父亲,都在为自己儿孙操劳的身影,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的父亲,眼前不断浮现出当年依偎在父亲身边,和我的兄弟姐妹一起,尽情享受那博大、宽厚、无私父爱的幸福情景。
(一)
我的父亲,是农民的儿子。他逃过荒,要过饭,教过书,还干了一辈子的革命工作。
一九二二年闰五月初十,在陕西省乾县铁佛乡百福村一户姓周的农民家庭里,“哇”的一声啼哭,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又一个生命诞生了。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父亲,从这一天起,父亲就开始了他曲折、苦难、艰辛的一生。
百福村位于乾陵背后,地势高低不平,土地贫瘠,生态环境恶劣,祖祖辈辈靠老天吃饭。父亲姊妹六个,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爷爷奶奶都叫他“小六”。家境贫寒的父亲,从小就跟着哥哥姐姐剜野菜、割猪草。有一年天大旱,几个月都没有下过雨,庄稼颗粒无收,父亲跟着家人到外地逃荒要饭才活了下来。
父亲三岁的时候,爷爷领着他去村里的私塾,请教书先生赐名。先生瞅了一眼父亲的面容,再看了看手说,这个孩子有官相,只要供他上学就会改变门风,我看就叫振禄吧,从此父亲就有了大名。听了教书先生的话后,爷爷奶奶勒紧裤带,省吃俭用,硬是从嘴里扣出几个钱,供父亲在村子的私塾上了几年学。父亲学习刻苦用功,念完私塾后就在乡上初小教书。
苦命的父亲一生结过两次婚。

第一次是在十八岁那年。爷爷奶奶给他说了一桩婚事,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姑娘结为夫妻。两年后阿姨生孩子时,产后大出血死了。四九年二月,乾县解放了,父亲把五岁的儿子丢给奶奶,参加了革命,随解放大军来到了彬县。
第二次是在一九五二年。父亲来到彬县城关镇当了财粮干事,兼扫盲班教员。在扫盲班教书时,认识了自己的学生胡芳云,后来就和她结了婚,成了我的父亲。
母亲也是个苦命人,童年时舅舅和外公相继病逝后就和外婆相依为命。母亲十七岁那年,提亲的人很多。可是听到母亲要带着外婆一起出嫁的条件后都退缩了。只有从浙江逃到彬县的一个修汽车的王叔叔,答应了母亲的条件。母亲婚后生了两个儿子,好日子没过几年王叔叔就病故了。为了外婆和两个儿子能活下去,母亲再次和东北沦陷后逃到陕西的张叔叔结了婚,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彬县解放后的第二年,张叔叔回东北老家去了,母亲丢不下外婆和儿女,只能选择离婚。
父亲是革命干部,人又长得魁梧英俊,要找个年轻美貌的未婚姑娘,是个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母亲。后来听父亲说,他一见到母亲后,就被她知书达理的气质所吸引。在半年多的接触中,觉得母亲识大体,明是非,勤劳、贤惠、善良、坚强,是个顾家的好女人。所以不嫌弃母亲的过去,也不怕做继父的艰难,毅然决然地向母亲抛出了求婚的绣球。
五二年的春天,两个苦命的人结为连理。为了省钱父亲领完了结婚证后没有办任何仪式,就承担起了抚养五口之家的重任。从此后,父亲用他那七尺身躯,顶起了一个支离玻碎的六口之家;用他那火热的胸膛,融化了母亲一颗冰冷的心;用他那淳朴的孝心,让久违的笑容重新绽放在守寡多年的外婆脸上;用他那粗壮有力的臂膀,把哥哥姐姐搂进怀抱,让他们又一次享受到了浓浓的父爱。
父亲一生共有九个孩子。一个是自己和前房妻子的孩子,他是我的三哥,一直在老家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三个是母亲前房带来的孩子,他们是我的大哥二哥和姐姐。父亲和母亲结婚后要了五个孩子,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家里经常揭不开锅。为了让母亲前房的孩子,还有外婆都能活下来,只好忍痛割爱,将自己的亲骨肉,也就是我的四哥和大妹送给了别人,从此就杳无音信。熬过了最困难的时期,父亲又有了我的两个妹妹。
父亲刚走进母亲的家,就遇到了一个考验。一天早上,大哥感冒发烧了。父亲二话没说,抱起大哥就往医院跑,医生一检查,是肺炎,要住院。父亲那时还是供给制,没有工资,每月只有几块钱的补贴,哪够交押金啊。父亲把大哥交给母亲,就跑到镇政府找同事借钱,交了住院费,买好药挂上针后,请假一直守在大哥身边。大哥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父亲在医院一刻也没有离开,这件事让母亲很感动,觉得自己找对了人。
大哥的病刚好不久,一天雨后外婆出门倒垃圾,不小心摔了一跤,小腿骨折了。父亲给大哥看病的钱还没有还上,外婆看病又要用钱。父亲再次到镇政府找领导借了一点钱,然后背着外婆到医院,出钱请医生给外婆腿上打好了石膏后,又把外婆背回家,外婆很感激,逢人就夸自己找了一个好女婿。。
父亲每天在镇政府灶上领到饭后,趁热拿回家给外婆和哥哥姐姐们吃,自己和母亲吃野菜。为了把几块钱的津贴省出来贴补家用,父亲不刷牙了,也不喝酒了,抽香烟改成了抽旱烟。好在供给制很快就结束了,父亲领了工资后,全拿回来交给母亲安排。有了父亲后,母亲再也不用出门给人家帮厨洗衣挣钱养家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母亲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给孩子借报名费了。
父亲每天下班回到家,递上孝敬外婆的水烟。母亲端出一杯热茶送给自己的郎君,孩子迎上来,亲切地叫声爸爸,一家人亲亲热热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外人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组合的家庭。。
一九五三年二月十二日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父亲看到自己再婚后要的第一个孩子,高兴地合不拢嘴。五三年是国家大建设的年代,父亲给我的名字里取个“建”字以示纪念,后边连了哥哥一个“民”字。月子里,我阴阳颠倒,白天吃饱不停地睡,摇都摇不醒,一到天黑就很精神,怎么哄也睡不着,经常哭到鸡叫。父亲一下班,第一时间就抱我,摇一摇,哄一哄,在地上走一走,在炕上躺一躺。只要我一哭就赶紧抱起哄,常常边哄我边打瞌睡,甚至哄着哄着就睡着了。精力充沛的父亲被我害得上班无精打采,同事们都笑话父亲晚上太浪漫。
在那个少吃缺穿的岁月里,父亲一人挣钱养活七个人,可想而知有多么的艰难。两个哥哥和姐姐上学需要好多钱,外婆赋闲在家也要生活。母亲怀孕期间吃不饱,营养不良,生下仅仅五斤重的我,身体弱,免疫力低,经常害病。有一天半夜,雷鸣电闪,风大雨急。我突然浑身发烧,额头很烫,脸通红通红的,父亲见状,二话没说,穿起雨衣,把我抱在怀里,和妈妈一起顶着倾盆大雨直往医院跑。在急诊室里,医生一边量体温,一边用听诊器检查,体温高达40度,初步诊断是急性肺炎,让赶紧住院输液。一大家子每天要吃要喝,妈妈脱不开身,父亲就请假一直守护在我的病床前,不停地用毛巾冷敷我的额头,直到我脱离危险体温降下,他人都瘦了一圈,像这样的事常常发生。
父母亲结婚时拍了一张半身照片,我懂事后才从照片上看到了父亲最早的模样。照片上三十岁的父亲,圆脸蛋,乌黑的头发,微微带点自然卷,浓浓的眉毛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耸的鼻梁,厚厚的嘴唇中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身穿军服,腰扎武装带,肩挎盒子枪,气宇轩昂,高大魁梧,威风凛凛,英俊潇洒,可惜这张照片在多次搬家中弄丢了。
我拉着父亲的手学会了走路;我看着父亲的嘴学会了说话。在父亲面前我不停地撒娇,一会儿要父亲抱,一会儿要父亲陪着玩。没有钱买玩具,心灵手巧的父亲亲手为我做。他用纸给我折狗、鸟、火箭、船等;用手绢给我叠老鼠、老虎、猫等;用木头给我削大刀、手枪、红缨枪等;用泥捏小人、公鸡、肥猪等。我这个穷人家的孩子,童年时的玩具,并不比富人家的孩子少。
每年的元宵节,人家的孩子都是买灯笼,可我的灯笼都是父亲做的。
春节刚过,父亲早早就用高粱杆扎成各种形状的框架,然后糊上五颜六色的纸,做成方的、圆的灯笼,里边插上蜡。晚上挑出去,不但样子奇特,而且比其他孩子的灯笼更亮,挑得更早。我能跑了,父亲就用木头做成小车,上边糊上兔子、骏马、山羊等各种可爱的动物灯笼,我拉着上街,后边跟了不少小孩看热闹,还惹得许多家孩子跟自己父母要。再大些,父亲用竹子编成大马的形状,中间空着,马的前身和后身外边糊上纸,里边插着蜡,还有许多铃铛挂在马身上,马头用彩色纸贴上眉毛、眼睛、耳朵、马鬃、舌头,形象逼真。马头、马尾里边安上弹簧能动。晚上,把大马套在我身上,点上蜡,俨然像一匹雪白的骏马。我扬起父亲做的马鞭,在街上跑竹马,马头和马尾不停地摇动,清脆的铃声响起,吸引了很多路人围着观看,我兴高采烈地从东街跑到西街也不觉得累。
不知足的我还羡慕人家孩子十五晚上放捻钱花,父亲知道后,就把木炭砸成沫,从老砖墙上刮下白硝,按一定比例兑上硫磺做成药料,灌进用纸搓成的管子里,就成了家产的捻钱花,晚上我拿着父亲做的捻钱花,用火柴点燃,立刻就会放射出金黄色的星星,绚丽夺目。
两岁那年,父亲调到水口收购站工作,我和妈妈一同前往。父亲收猪、收鸡蛋时,我就跟在他屁股后边转。父亲杀猪,我站在旁边等着要猪尿泡。父亲取下猪尿泡洗净,用气管充饱气,俨然就是一个大气球。父亲把几个猪尿泡系在扫帚棍上,我挑着真好玩。父亲在黑房子里把鸡蛋放在验好坏的亮洞里查看时,我也跟着学,经常把鸡蛋打碎了,遭到父亲的训斥。看到我哭了,父亲又用鸡蛋壳做成不倒翁逗我笑。父亲的同事见我们爷俩形影不离,就叫我“尾巴”。看见我跟着父亲,就说“尾巴”来了,不见我就问“尾巴”哪里去了?
在我们这个同母异父的家庭里,父亲特别关爱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哥哥和姐姐,害怕别人说闲话。父亲每月领的工资,交给母亲时再三叮嘱,一切要先尽哥哥和姐姐用。吃饭的时候,父亲都要让哥哥和姐姐他们吃干的、吃细粮、尽饱吃。而自己和我们,都喝稀的、吃粗粮、吃野菜。

逢年过节,人家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可是我家里穷,父亲只能把有限的几个钱,先用来给哥哥和姐姐他们扯新布做新衣。让母亲把哥哥穿不了的旧衣服洗干净,改一改让我穿。哥哥和姐姐看着我羡慕嫉妒的眼神,就央求父亲,不要给他们做新衣,就给弟弟做一身过年的新衣服吧。父亲看着哥哥姐姐的眼神心软了,点头答应。就在他调回县城那年春节,破例让缝纫社师傅给我做了一件列宁式棉上衣,一条花格棉马裤。这是我童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过年穿上了新衣服,这还要谢谢哥哥姐姐他们的谦让。我穿着崭新的衣服照了一张相,这张相片是我最早的童年照片。照片上的我,圆脸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一头浓黑的头发,神采奕奕,精神焕发,难怪父亲单位的人都叫我“标准娃”。可是父亲成年累月穿的都是结婚时做的那几件衣服,那可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肘部,臀部补丁摞补丁,藏蓝色都洗成白色了,还是舍不得扔掉。
五六年二哥小学毕业没有考上初中,父亲给他找了个工作,到自行车修理部当学徒学手艺。虽然学徒的工资少得可怜,但起码够自己生活,为家里减轻了一点经济上的压力。六一年,大哥考上了大学,父亲给大哥筹足了路费和一点生活费。幸亏当时的大学不要学费,还有生活补助费和助学金等。要不,父亲不知要累成啥样。
我乾县老家的新民哥哥,小学毕业后没有考上中学。老家生活困难,新民哥哥饿得撑不住了,就来到彬县找父亲。父亲这些年一直养活着我们一家人,顾不上老家的儿子。现在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新民哥,潸然泪下。父亲求单位的领导同意后,带新民哥到他管理的木业社,跟着嘉宝师傅学习给家具上绘画的手艺,无偿的,不挣钱。
家里孩子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都很大,居民定量供应的那点粮食,就是再节省,也吃不到下个月月初。在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十口人的大家庭常常揭不开锅,实在没办法,父亲只好忍疼割爱把新民哥哥送回乾县老家。
童年的我就像一棵幼苗,父亲的爱就像细雨,把淅淅沥沥的雨点洒在苗上,让它吸收雨露,使它茁壮成长;父亲的爱更像那太阳,把一缕缕阳光照在小苗身上,让它制造营养,使它健康成长。小苗吸收阳光雨露精华后,日久定会长成参天大树。
(二)
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给我讲了“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要我向他们学习。开学的那一天,父亲把洗得发白补着好几块补丁的书包挎在我的肩上,还说这是大哥的书包,让我要像大哥一样,把它从小学背到中学去。然后拉着我的手去报名,边走边对我说:“不要和人家比吃、比穿、比书包,要比就比谁的学习成绩好。”我记住了父亲的教导,从一年级起,就勤奋学习,刻苦努力,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全班一、二名,每学期都要捧回一张奖状。看着贴满墙壁的奖状,父亲非常的自豪。
父亲是个能人,样样活都能干。我感觉他没有什么不会做的东西,他看一样会一样。木匠活他能干,竹器加工他也会,泥水匠的活干得更是得心应手。家里的锅头坏了,炕塌了,他都能修补好。每次搬家,盘锅头,打炕坯,打胡基,盘火炕、柴炕,糊顶棚,粉刷墙,样样精通。给我制作的木头手枪更是唯妙唯肖,跟真的一模一样。他经常下乡,从种到收,所有的庄稼活,没有一样能难倒他。
学校比赛滚铁环,我没有,父亲跑遍了全城的收购站,终于找到了一个束木驮筒的大铁环,自己用粗铁丝弯了一个钩,我用父亲自制的铁环跑了个第一。遇到下雨放学时,在校门口那密密麻麻送雨伞、送雨靴的家长队伍中,总能瞧见父亲的身影。冬天里天寒地冻,教室里没有取暖设备,父亲就用废桶亲手给我做了一个小火炉,每天早早起床点燃火炉,等我上学时火炉刚好旺着不冒烟了,就让我到教室去取暖。一下课,同学们都挤到小火炉跟前烤火,我既幸福又自豪。下雪了,父亲怕我冻坏了手脚,就找皮革厂的叔叔要来兔毛,让妈妈给我做成手套和鞋垫。手套戴在手上,鞋垫垫在脚下,手暖脚暖心更暖。

小时候,我迷上了书,家里没钱买,父亲就到图书馆不停地给我借。每天晚上,躺在父亲的被窝里,爷儿俩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聚精会神地看书。书上那动人的情景吸引着我,那些革命英雄激励着我,看不完我绝不入睡,星期天我还要到新华书店看一天的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林海雪原》《红岩》《雷锋》等许多大本小说在小学时就读完了。我从小就想做保尔式的钢铁战士,想当江姐那样视死如归的英雄,想成为雷锋式的军人。遗憾的是英雄没有当成,眼睛反而近视了。
那些年,我们一直租房子住,经常搬家。每次搬家的时候,父亲都要提前带领着我们,去新家打扫房子,刷新墙壁,盘锅头、盘炕。搬的时候,大包小包,桌椅板凳、锅盆瓢碗都是自己动手,用架子车一回一回地拉,从不叫别人帮忙。从父亲的身上我学会了自立。春天里,我提着篮子在地里挖野菜;夏天里我用父亲做的耙子到收过小麦的地里搂麦草;秋天里,我爬上高高的洋槐树摘树种籽卖钱,冬天里我扛着䦆头在农民收过的地里找萝卜白菜和红薯。两个哥哥也利用假期趸水果,卖西瓜,赚点钱给自己挣学费。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全家人的饮水都要用扁担挑着两只水桶,到河里去担。最早是父亲担,接着是哥哥,然后是我和姐姐抬,最后是我一个人担。家里人多,用水也多,我每天要早早起床,赶在上学前到河里挑个两三回。到了冬天,挑水的路上常常结满了冰,我一不小心就滑倒了,被摔得人仰马翻、头青脚肿也是常有的事。记得我曾问过妈妈,“我的个子为什么比父亲矮?”妈妈笑着说:“是早早让扁担压得不长了吧。”
父亲经常下乡,在瓜果成熟的季节,乡亲们送的杏啊、桃啊、梨啊、苹果啊一个都舍不得吃,总是捎给我们吃;还常常用自己的工资买上西瓜、梨瓜带回家。家里人口多,国家供应的粮食不够吃了,父亲悄悄地骑着自行车,到很远很远的山里去买粮,乘着夜黑长途跋涉偷偷运回家(因为那时候不准买卖粮食)。平时吃饭时,自己喝稀的,让孩子吃稠的,说我们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
六九年,我们十三口人的大家分开过。父亲、母亲、姐姐、还有两个妹妹和我是一家。这时候,党和国家发出来了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号召,我们一家迁到新堡子公社十里铺大队第四生产队。在农村的十年里,我发现父亲好像变了,不再是过去那个疼我爱我的父亲了。
下乡后,我遇到的第一个考验就是要过好劳动关。我们插队的那个生产队,大半土地是山坡地,种庄稼要靠扁担,用肩膀担。种地的时候,从山上往山下担土肥;收获的时候,从山下往山上担庄稼。最远的来回一趟要走十里山路,遇到陡坡扁担不能下肩,因为笼或者庄稼没地方放。那些天,我的肩膀被扁担压肿了,压破了都不能歇,只能咬着牙忍痛继续干。收麦子时,火红的太阳把我脸上、胳膊上、腿上晒得不知褪了几层皮。平整土地时,我的手被铁掀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晚上躺在被窝里,手疼、肩疼、浑身疼,久久难以入睡。想着我的好多居民同学家里也没有下乡,他们在城里照样过着舒服的生活,而且还早早参加了工作,端上了铁饭碗。我埋怨父亲怎么这么狠心,把一家全迁到了农村受苦受难!
不久,征兵开始了。当兵扛枪保家卫国是我从小的心愿,但我的眼睛已经近视了,肯定体检过不了关。我有个同学眼睛近视,靠他父亲走后门做工作穿上了军装。我也想让父亲想想办法。体检那天,我好不容易把父亲拉到现场,那些负责验兵的干部医生,好多都是父亲的老熟人,父亲和他们侃得热火朝天,就是没提我的事,让我的当兵梦破灭了。
看着我的同学一个一个推荐上了大学,我也心动了,就到公社报了名。公社根据我的表现,两次把我推荐到县上。我无数次的恳求父亲帮我在县上疏通疏通关系,可是父亲没有做,结果可想而知,我的大学梦也泡汤了。
眼瞅着村里的小伙子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当上了工人,我在城里买了好菜、好肉、好烟,好酒,和父亲约好了时间,让妈妈做了一顿丰盛的家宴,把父亲认识的公社书记主任都请到家,好好伺候着。可是左等右等,书记主任吃好喝好拍屁股走了,父亲却没有回来,让我的计划落空了。
我实在想不通,父亲工作了几十年,许多领导都是过去的老同事,为什么就不为儿子的前程求求人呢?
父亲一回家,不是在自留地里忙活,就是喂鸡喂猪,这不是没事找事,让生产队逮着当资本主义尾巴割吗?后来他回家更忙了,扛着䦆头和铁锨,拉着架子车,给我们挖窑洞修庄基,这不是要我们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吗!
有一段时间,家里的煤烧完啦,父亲不知道。上高中的我每星期六放学回家,都要去市场买上一百来斤煤,担在肩上,步行十里山路回家,供家里一星期做饭用,肩膀让扁担压得火辣辣的疼。我怨恨父亲只知道工作不管家。
父亲根本不管我的埋怨,仍一意孤行。
春天里,父亲回家时,总要在城里买上好多新鲜蔬菜带上塬。夏天里,父亲回家时,要在县城买几个大西瓜带回来给我们解解馋。秋天里,父亲回家时,要到水帘的果园子买好多苹果梨枣背出家。冬天里,父亲总要提前把取暖的煤拉回家。家里有事要用钱,母亲就让我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去找父亲。父亲看见我来,总要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犒劳我。一到腊月,父亲都要给我们扯好布捎回家,让妈妈给我们缝新衣服。到了腊月二十几,常常大雪纷飞。父亲在城里割好肉,买好过年的东西,骑着自行车沿着冰雪路,长途跋涉把年货带回家。还亲自下厨,给我们定碗子炒菜。
我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在村里的小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父亲让我好好干。我调到公社电影队,当了电影放映员。父亲说我有能耐。一九七八年夏天县上招考中学教师,我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为彬县中学的教师。父亲叮咛我别误人子弟。每到这时候,我都想对父亲说,没有你帮忙我照样行。
后来我才弄明白:当年下乡不是父亲心狠,而是形势所逼不得不那样做。在我的当兵、上学、招工问题上,不是父亲不管我,而是父亲不想违反政策搞不正之风。父亲回家种自留地搞副业,不是走资本主义,而是让我们在那艰苦的年代不饿肚子。父亲用自己的双手移动了几千立方土,修庄基挖窑洞,并不是让我们扎根农村,而是想让我们住的更舒服更宽敞。这是父亲一种独特的爱!正是这种爱,逼我吃苦耐劳,早早自立自强;正是这种爱,让我勤奋学习,当上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三)
看着我年龄一天天变大,不关心我工作的父亲对我婚事却十分积极,不耐其烦的托亲戚朋友给我介绍对象。我找到了女朋友后,自己的工资不够用,父亲就用他的退休费给我交了彩礼,用嫁女儿的彩礼钱为我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就连我结婚房家具,也是父亲买木料,请木匠,给我打制了“二十条腿”,还有那“三转一响”,一样都不少。
女儿出生后,父亲天天到学校看孙女,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从未间断。一听见孩子哭,就赶紧抱起来哄;一见孩子撒尿就赶紧换尿布;孩子拉了就赶紧擦。屋子里哄不下,就抱到外边,孩子稍微大一点,就抱到街上玩。孩子会走了,就跟在后边追,孩子上幼儿园了,就天天接送。四年后儿子来到这个世界,父亲更高兴了,满月时我在咸阳上大专,父亲自己掏腰包,在国营食堂大摆酒宴,特地为孙子举办了满月庆典。后来又接着哄儿子,一直坚持把儿子哄到上幼儿园。
就这样,父亲忙碌了七八年。每当听着孙子喊“爷爷”,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他把对我的爱转移到孙子身上。我的一对儿女都是父亲看着长大的。他们和爷爷最亲,孙儿要什么,爷爷都给买,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爷爷也会去摘的。孙子们离不开爷爷,经常去看爷爷,陪爷爷又说又笑:爷爷也离不开孙子,在哄孙子的过程中享受着天伦之乐;我也很欣慰,有儿女陪父亲,也会替我慰藉慰藉父亲那颗孤独的心!

父亲不仅爱着我,而且爱着家里所有的人。
父亲一直深爱着母亲。结婚后拼命工作挣钱养家,闲了还帮母亲料理家务。母亲身体不好,常常害病,父亲多次带母亲去西安大医院看过病。母亲五十六岁病逝后,父亲一直没有再找,心中永远保持着对妈妈忠贞不渝的爱。
对跟着妈妈出嫁的外婆,父亲也恩爱有加,是一个孝顺的女婿。父亲一回家,就到外婆房间,给外婆端水送茶,问寒问暖。外婆天天要抽水烟,父亲按时给外婆买。逢年过节,父亲都要给外婆扯几身新衣服,还常常给外婆零花钱,从来没有让外婆短过精神。外婆有病了,父亲就给请医生,甚至背着外婆去看病。外婆老了,父亲出钱为外婆买了寿材送了终。
对妈妈前房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父亲一视同仁,没有任何的歧视。供大哥上学读书,直到大学毕业。大哥文革中不幸得了精神病,多年来,父亲陪母亲走遍陕、甘、川三省的所有精神病院,给大哥求医治病。为了大哥的病,父亲访遍我们周围的民间名医,甚至求神拜佛,还是没有治好哥哥的病。母亲病逝后,父亲多次找民政部门,把大哥送到咸阳社会福利院疗养,使害病的哥哥不再流浪,生活有人料理。二哥小学毕业后,是父亲给找的工作,二哥的婚事,也是父亲一手操办。父亲对姐姐的爱也是没说的,一直供姐姐读到高中毕业。姐姐下乡插队,父亲经常去农村看望,我们下乡后,又想办法把姐姐转到我们村。结婚时,父亲为姐姐置办了嫁妆。结婚后,姐夫常年在外地工作,姐姐一个人,既要上工劳动,还要哄娃,有时顾不过来,就把孩子放到父亲跟前,两个外甥常常在父亲家吃住。姐夫病逝后,姐姐更困难,父亲经常过去帮姐姐看孩子。
为了我妹妹有个工作,父亲提前两年离了休,让妹妹顶替上了班。妹妹出嫁后,家里有困难,父亲也没有忘记接济他们,还时不时帮助妹妹带孩子。
九十年代初,从未害过病的父亲,突然膝盖得了骨增生,尽管天天吃药、抹药、用紫外线烤,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后来不知怎样就患上了风湿病,特别是阴雨天,膝关节疼痛难受。渐渐的,父亲由风湿病发展为类风湿,整个膝关节都变形了,类风湿又进而引发了心脏病,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膝盖、腿和脚肿的好高,鞋都穿不进去。接连住了几次医院,病情也没有缓解。一九九七年五月十六日早上,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没有当过一天官的离休干部,我七十六岁的老父亲去世了。
父亲养育了我,把一切都给了我。在我人生的不同阶段,给予了不同形式的爱。忘不了骑在父亲肩头撒娇的天真情景;忘不了过年时父亲给我压岁钱的幸福情景。我的血管里,还流淌着父亲的血脉;我的一双手,还能扑捉到父亲那粗糙有力的大手;我的脸颊上,还留有父亲那甜蜜亲吻的痕迹;我的眼睛前,还常常浮现出父亲那灿烂的笑容;我的耳朵边,还不断响起父亲呼唤儿子那亲切的声音;我的鼻子里,还能嗅到父亲那男子汉身上独特的气味;我的馋嘴巴,还想吃父亲亲手做的那带有家乡风味的辣子酱;我的一双脚,还想穿父亲为我买的解放鞋……
如今父亲走了,但他的爱还在,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浓浓的、厚厚的、深深的、重重的父爱!父亲的爱,点点滴滴,都让我回味无穷;父亲的爱,实实在在,将陪伴着我走完人生的路!这种爱,让我震撼,让我感动,让我思念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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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民,陕西省彬州市人,退休教师。闲着没事就想通过回忆,写出自己的经历,向人们展示种种难忘的东西,无非是想说明岁月悠悠,岁月坎坷,岁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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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秦文学】张宏军:【父亲的自行车】(散文)

    三秦文学微刊ID:sanqinwenxue 不忘初心   梦在三秦 本期编辑:裴  雄 文 总       编:鱼儿姐姐 父亲的自行车 文/张宏军 父亲有自行车了!这消息是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听到的. ...

  • 周建民:带徒弟是技术分享的过程

    来源:中工网 多年来,周建民把自己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徒弟,讲课的PPT从最初的20多页增加到了现在的200多页,培养出了包括中央企业劳动模范.三晋技术能手.山西省级技能大师工作室带 ...

  • 县委书记周建民带队赴北京进行项目推进洽谈对接

    3月27日,县委书记周建民.副县长张海洋带领县相关部门赶赴北京,就加快推进勃利县畜禽养殖及加工.勃盛"1830"项目进行洽谈对接. 当天上午,周建民一行考察了北京佳龙集团总部,与执 ...

  • 到雨花台缅怀为党献身的英雄 / 周建民

    到雨花台缅怀为党献身的英雄 图文/周建民 在纪念中国共产党诞生一百周年之际,我专程到南京雨花台革命烈士陵园,缅怀为党的革命事业牺牲的英雄儿女. 雨花台位于南京城中华门外,是一座高约60米,宽约2千米的 ...

  • 【三秦文学】文森:【父亲】(诗歌)

    点击上方蓝字 关注三秦文学    本期编辑:凤尾竹  执行主编:刘   生 父  亲 作者:文森 自从头上 戴上了父亲这顶桂冠 你的肩头上 就承担起了家的使命   起初的荣耀和光环 在岁月的长河中 会 ...

  • 【三秦文学】查爱:【父亲节外的父亲节】(外一首)

    三秦文学微刊ID:sanqinwenxue 不忘初心   梦在三秦 父亲节外的父亲节 (外一首) 文/查爱(陕西) 日历在黎明中召唤 被落日一页一页翻去 转眼,又是一年 汽车奔驰在回家的途中 清凉的夜 ...

  • 儿时过年的记忆 / 周建民

    儿时过年的记忆 周建民 每当听到两个小孙女,跳着蹦着唱着:"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 ...

  • 【三秦文学】杨洪民:【南京明城墙】(诗歌)

    点击蓝字,关注我们!三秦,梦盛开的地方 平台栏目: 诗词歌赋|诗歌|散文|小说|杂文 名家作品欣赏 商务合作:15705450195 微      信:15705450195 编       辑:徐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