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自感舒适愉悦幸福

梁东方

风雨间或、交替上场，雨下不过五分钟，风吹不过五分钟。风平雨住后天上的云开始表演。表现阳光如利剑一般穿透云层的好戏，然后又是风、又是雨、又是云与剑……这样的天气实在好玩。这么玩下去就可以一直保证气温不会很高，就会一直让人在舒适中，不管你对天上上演的这幕大戏看还是没看。风云变化，雨点常断。偶有闪电，雷鸣如裂。余晖仍在山巅。这是天的意趣和宽纳。

连续阴雨几天以后的早晨，是一个风云万里的好天气。像是海边一样富含水分的云团在空中与阳光上演着奔驰追逐的游戏，浩浩长风吹彻周天上下，在让人觉着广袤的浩荡、一下拓展了狭窄的生活的同时，也正式宣告了春天的结束和夏天的来临。

初夏时节，万物葱茏，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之上阳光在中午的时候终于摆脱了云团的缠绕，将所有灰黑色的乌云全部驱散，换上了絮状的白云。絮状的白云在边缘上一丝一缕地将高天上风的方向标志了出来，让地面上的人望着就感到了嗖嗖的风凉。这种风凉正好可以弥补阳光直接照射下来的强烈，而在明媚通透里获得欣欣然的好感觉。

从这一刻开始，光与影开始变得异常分明，不再有任何春天诗意的模糊与幻化的朦胧。好在树荫已成，正好有新鲜的浓荫可以蔽日，而即使经过一点白花花阳光地带，也正好可以因为对比而让人更珍惜树荫。

沿着这样一条路走走停停，慢慢地跑，一直回到郊外的家，就很有点画中人的意思；觉着如果从上帝视角俯瞰的话，这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都正好是一幅物候人间的画卷。所谓诗意地栖居，正此之谓也：在地理意义上的季节和时间层面和在身体的舒适与情绪的安和层面，都臻于怡然之境。这虽然貌似没有任何仪式的平常正常，但是对于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来说却也未必容易。在日常生活的行云流水之中的高峰体验，既不是花钱买来的，也不是费劲周折去旅游收获来的，而是就点缀在自己平常的生活轨迹之中的。何其可贵！

一个人住在郊外的家这安静的房子里已经四十多天，周围永远安静，走到外面去也很少能遇见人，却一点也不觉着孤单，每天的忙碌中有很多“周围的声音”存在：鸟儿的鸣叫、风声的呼啸、晨光和晚霞的盛大，当然还有书写中丰富意象形成的各个不同的声音形象，而阅读的世界就更广阔了。

洗澡以后周身洁净通畅，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随手在小本子上记下一时的感觉的同时，慢慢地用小盏喝着茶，浑身清爽而茶水的辛甘滋味，也像是在久嗜茶饮的行家嘴里一般悠长。

除了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看看窗外排挞而去一直到不远的远方的黛色山峦的绿色麦田，一边写一边喝茶一边端详光洁的桌面上的一应之物，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完美：一个散发着南方土地的甜香味道的菠萝，尽管已经开始逐渐缩小，但是总觉着吃掉远不如这样闻味儿来得更有价值。一个鱼罐头盒笔筒——罐头盒的大小和形状都正好可以做一个笔筒，而且笔筒的图案是倒着的，这也许是设计之初的一点苦心，既让你废物利用，又可以避免商标直接示人的尴尬抑或视觉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其一再吸引。插着一枝月季花的紫红色的葡萄酒瓶，花朵是黄色的，花瓣后面出奇地有一抹红，从上到下都是炫目的色彩，总体上却显示着一种平和优雅。

一杯一杯的小盏茶喝得有滋有味、杯杯不舍，必须连缀，好像一直可以喝下去，但其实也有喝饱的时候，那就是突然脱离开了越喝越渴、越喝越香的阶段，逐渐变得没有那么渴望了，这便是喝好了，心满意足了。

人生在世，个人生活和境遇虽然千差万别，但是随着社会物质水平的普遍提高，大致上说应该是有更多的人解决了温饱问题，脱离了多少代人都在为了吃喝而挣扎的宿命。这在相当大的范围内应该是事实，不过这也不代表着每个具体的人的具体状态就一定是舒适愉悦和幸福的；相反，我们听到的表白和述说往往还不乏苦恼困惑与焦灼。就我自己来说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多有不甘与怨愤，多有不平与迷惘，而似乎也只有那样的情绪才适合表达，适合在表达过程中获得纾解。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突然意识到我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在舒适愉悦幸福之中，就不免有些惊讶，有些不敢相信，有些迟疑。而确认当下的自己正在幸福之中，不恰恰是每个人都在追求的目标吗！它到来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欢欣与沉浸，为什么不可以将这种欢欣与沉浸以适当的方式表达！大抵是这样的表达难免在没有这种感觉的人那里形成一种炫耀的印象，所以还是不足为外人道哉的秘密状态好吧。人们说的没事偷着乐，不管包括不包括这种因为天地物候而偷着乐的陶然，在自己这里都已经是正在被兑现着的一种人生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