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能好好说话么？”——诉讼律师高效语言表达训练攻略｜办案手记
诉讼律师“好好说话”的本领，落脚于精准、简洁、清晰地向受众概括事实、适用法律、表达立场、亮明态度。“无效输出困境”曾是困扰我良久的敌人。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如何成功训练接近“大佬级”律师强大的语言表达能力，我有一些亲身经历可与你分享。一、案件汇报翻车后遗症：咱能好好说话么？还记得刚加入天同时我的史诗级翻车现场：一起土地使用权转让纠纷，由我给天同创始合伙人陈耀权律师、天同大牛辛正郁老师还有西南总部负责人王晓雨律师汇报。尽管已尽全力熟悉材料，“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佬+第一次见到这么复杂的事实+第一次汇报案件”的焦虑三管齐下，我的汇报磕磕巴巴，声音颤抖，事实内容不分轻重一通倾倒……从三位大佬当时的表情来看，我若去某乎回答“说话让人难受是怎样一种体验”，大概可以高票置顶。此后几乎每一次正式表达情景，声音颤抖及磕巴的问题仿佛魔咒一般缠绕着我。某日案例汇报再次表现欠佳，平日一向“慈爱”的老板翻着白眼低吟了一句：姑娘，咱好好说话成么？“好好说话”？谁还不会说话了来着！老板所指“好好说话”，与日常嘚吧嘚显然不同。作为一个诉讼律师，缺乏正式语言表达场景下自如、自信说话的本领，约摸等于煎饼摊师傅摊的每张饼都是破的。痛定思痛后，“好好说话”攻坚之战正式提上我的日程。历经多次艰辛“复建”及老板的恶魔训练，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得到飞升，老板也终于回归了往日慈爱的笑容。与其称本文是表达训练攻坚攻略，不如叫做小蔡律师的血泪成长史。这份攻略可适用于：团队或客户案件汇报、庭审、对外讲座、直播宣讲、开放日主持……各种常见公开表达场景，望对你有所帮助。二、“好好说话”攻坚战第一阶段：找到问题——我为啥“说不好”？套用果壳网“能好怎原则”[1]，“好好说话”可分为三级进阶：说什么、怎么说、说的好不好。结合自身经验，“怎么说”和“说什么”两层面常见如下问题导致“说的不好”：“怎么说”口头禅：“嗯、然后、就是、那么、啊…”声音颤抖：这~是~一~个~~…的~纠纷~声音微弱，毫无底气或咄咄逼人吐字含混：吞音、错误发音（口音）配合小动作过多或挤眉弄眼语句之间无断句或停顿照本宣科及缺乏节奏语速过快或结结巴巴
（《国王的演讲》式困惑——张嘴说话就是一件难事）“说什么”语无伦次：“你想告诉我什么？”前缀过多或啰嗦：“这个事情…我们一开始…就其实……”绕来绕去：“这个事情我解释一下”说与想不一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不断重复：“得理不饶人”（无意识地）说漏、说错
（孙杨妈妈式困境——“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说的我不想听”）二、“好好说话”攻坚战第二阶段：找个榜样——啥样算是“好好说话”？某日在家闲看电影，《窃听风云2》中一位探员向古天乐所饰警长陈述犯罪现场情况的桥段让我一阵“震惊”，有兴趣可以点击下方视频查看。
排除戏剧因素，这一分钟里探员的语言表达力正是我期望达到的：陈述事实语言精练，直击主题；传递信息层次分明，绝无拖沓；准确理解工作内容及提问者问题，有所问皆能有所答；高效回应疑问，并提出可行解决方案。啥叫“好好说话”，这就是力证!三、“好好说话”攻坚战第三阶段：直面紧张焦虑——优秀表达者也会面临的问题!每一次正式表达前，紧张情绪都是我最大拦路虎。某次与老板扯闲篇，他提到即使是最优秀的律师，重要庭审前都难免紧张情绪，只是我们看不出来而已。老板的话让我沉思良久：大佬们是怎么藏下来紧张感的呢？我经过多次试验得出奥义，适当的“阿Q精神”对直面紧张焦虑十分有效：1.“我要讲的没人比我更熟悉”：法官、上级律师、客户因比我更有经验更熟悉交易模式常让我产生胆怯，这个心态让我的表达战战兢兢，毫无说服力。实际上，法官及上级律师对事实熟悉程度，客户对法律问题分析程度都是有限的。当意识到我可作为全场对案件最熟悉的人大胆表达思路和观点后，心态轻松了许多，结果往往也没出糗，甚至还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思路提点；2.“既然给出了时间，就别怕对方厌烦”：我常因害怕听众没有耐心听完我的讲话，使用更快的语速倾倒信息或者挑重点内容点到即止。然而，这不仅让我喘不过气，更会花更多时间反复向听众解释。其实既然付出了时间，听众自然希望在有限时间里抓取有益信息，也就不会拒绝倾听。此后我尝试采用“1分钟讲清楚一个观点”的心理计时策略，并选择更为日常的语速和叙述方式，前述紧张感和重复解释问题明显有所改善。追根溯源，优秀表达者好心态建立的重要基础，是“比准备好了，再多准备一点”（When you think you’ve prepared enough, think again, prepare more.），即沃顿商学院公众演讲课训练师们常挂嘴边的充足准备思维（Over-preparation）。我曾诉苦道私下讲案子特别顺溜，一到案件汇报或开庭就结结巴巴。老板告诉我，正式的庭审表达要求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如不能做到就是准备不充分。此处的准备充分，指足够熟悉讲稿内容，充分有效的语言训练以及恰当适时的精神面貌。做到比胸有成竹更有把握，是摆脱受紧张情绪控制的奠基之石。四、“好好说话”攻坚战第四阶段：语言表达训练法则大揭秘（一）“怎么说”训练法则——刻意纠正既往习惯1. 从外部开始改变：找到一面镜子良好的仪容仪态及双向互动的交流感，可先从对着镜子作如下练习开始:①微笑练习：也即对镜寻找自己最自然的表情。怎么有效训练微笑，可以查看B站“韩国空姐佳义的微笑练习法”视频，重点包括：用气息说话、眼尾向下压、颧骨往上提、嘴角咬笔咧平衡等：
②对症下药说话小动作：我在开庭时会习惯性转笔，在公开表达时习惯双手在胸口画环。就画环问题，我对镜演练时会刻意将双臂锁在后背；就开庭小动作，我会注意将笔放在桌下，只有需要记录时才会拿出。当然，如果不能控制自己无意识的行为，可对着镜子模拟时录像，留意小动作并有针对性修正。2.善用工具：辅助训练的利器①大声朗读公报案例，或任何能帮助你的文字材料陈耀权律师曾说他过去讲话有很重的湖南口音。为此陈律师每天读一份公报案例，总结争议焦点事实和法律适用并大声朗读，日复一日纠正自己的表达问题，这是成就现在所向披靡的陈律师的奥秘之一。我的训练秘笈里，也包含了这个绝佳办法。不过，最高人民法院公报案例毕竟需要较多时间消化吸收。如时间有限，不妨尝试“不动脑”式文本朗读法。就我而言，听读英文文本有着神奇功效：朗读母语常会因为“太熟悉”而流于泛泛而读，难以发现自身语言陈述痼疾。非母语因有一定的陌生度，朗读时反而会更加注意字词发音和语句断句，对纠正表述有非常神奇的效果。听读工具推荐美国国家电台app（NPR news），当日专题类热点新闻都会配以主播播报和新闻文本：
当然，如果对英文并不感兴趣，试着朗读文言文或长篇诗歌，也有异曲同工之妙。②录音——听自己说话是挺尴尬的，但也最直观暴露问题：朗读训练的同时我会配合录音或录像，它能完整暴露我在表达中易被忽略的无意识口头禅、吞音吞字、错项漏点等。常用的工具包括：手机自带录音机，可记录下每一个表述版本对照自查，记录进步轨迹；
讯飞语记app，这与法院常用的“科大讯飞”开庭记录工具系出同源。打开app后直接对准讲话，字词发音是否准确，语句间是否有口头语等，都会原封不动地记录在文本栏中。下图是我多次练习后录制的一段语音文本：
微信语音转文字工具，原理及效果同讯飞语记app。（二）“说什么”训练法则——脑中装着“金字塔”天同重庆曾在老板组织下开展“青苗计划”，每天一位小伙伴在10分钟内向大家汇报一起公报案例。每每轮到我的汇报日，“恶魔老板”都会准时上线：“当事人为什么只主张一种对赌方式？”、“你确定能得出这个结论吗”、“别绕我，回答我的问题”、“我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尽管只有10分钟，每次我都感觉过了一个世纪。几次青苗汇报后，我慢慢总结了不少经验并偷偷训练。一段时间后，恶魔老板挑刺比例逐渐下降，甚至在一次庭审复盘时，老板直言我的庭审陈述与他想说的多次不谋而合，对我放心不少。得到“恶魔老板下线”成就的最重要秘诀，来自于金字塔式结构化叙述。关于什么是金字塔表达方式，可参考诉讼圈文章《诉讼律师的逻辑表达之道｜办案手记》。下面奉上“说什么”环节训练小技巧:①结构化文稿准备：“功夫在诗外”结构化叙述具体指“结论先行+归类分组+逻辑递进”。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想人前“好好说话”，准备符合结构化表述的文稿是如同战时后勤储备一般的存在。以案件汇报为例，文本准备需遵循如下原则：一、以争议焦点、诉讼目标为导向标整理案件事实、法律法规适用、案例检索报告及案件背景信息；二、明确汇报重点分类抛出，附以各点项下要件事实及法律适用；三、点明法院观点或团队结论并给出明确倾向意见。关于天同五分钟案件汇报法，可参考诉讼圈文章《案件汇报：如何在五分钟内讲好一个故事｜办案手记》②录音+反向自检+寻求他人帮助:以讲一个好故事为标准老板常说，诉讼律师说话最好的状态是“温柔且坚定”，换成大白话即：我好委屈，但我还讲道理。有条不紊、有理有据，不做祥玲嫂、不讲废话是诉讼律师说话的四句箴言。换言之，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于诉讼律师而言并非褒义词。以开庭陈述为例，如何检验自己说话“温柔且坚定”？下述方法可谓卓有成效：录音及计时：记录自己能否在3分钟内以正常语速和停顿完成开庭陈述。复听录音时注意核查所述与所想是否一样，用词能否达意，观点是否重复。反向自检：不断朗读庭审提纲文本，核查提纲是否围绕争议焦点，能否简明扼要地体现要件事实和我方观点；对提前预设的法官提问，自己的回答是否直面了问题本身。一旦感觉读起来含混别扭，就需要修正文本内容;寻求他人帮助：相对口语化的输出，也即天同律师常强调的“讲好一个故事”能快速拉近与听众的距离。在重要庭审前，我会找到身边亲友当面讲一遍案件梗概（即开庭陈述），看看重点信息能否被听者快速抓取。如是，则代表这是一个成功的故事。切记，讲述一定有头有尾，滔滔不绝只会加深听众疲劳感！上述三点一定反复演练，直至形成语言肌肉记忆以及机械性反应力，随时为庭上脱稿陈述做好准备。③害怕出错？逐字稿的大作用犹记得当我为表达效果紧张不已时，老板建议我准备一份逐字稿。具体是指把要表达的话用文字逐一记录下来。这个秘诀有如神助，它能让我固定表述内容，免去表达时再次组织语言之虞；又能让我免去焦虑，只需顺着文本说出要点即可达到效果，给我更多精力去关注语言表现力和感染力。经多次使用，我发现逐字稿不仅能完美适配各种语言表达场景，在3分钟开庭陈述这样“亮相”的环节更显得特别有价值。如时间充裕，建议重要时刻都可以准备一份逐字稿，下图为某次直播时我的逐字稿文本：
六、余音：相信自己，做一个说话有信服力的律师“好好说话”其实是一项没有天花板的标准，哪怕是收获迷妹迷弟无数的律界大佬,重要开庭前仍能看到他们在无讼厅、会议室反复排练开庭陈述与辩论思路的身影。所以这条路上潜心修炼的我和你，莫愁前路无知己。最后附上天同合伙人李谦律师在无讼学院庭审致胜全流程之《完美开场炼成记：开庭陈述的训练之道》课程中的话作结，希望大家能够关照自己的个性并信赖自己，不忘抓住每一个麦克风开启的时刻，戮力前行。
注释：[1] 即果壳网的生物类科普文章中，常用的行文“伪”架构：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