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魏碑丨你是人间四月天
作者:薛元明
北魏《元昉墓志》又名《光州刺史懿公元昉墓志》, 刻于建义元年公元528年七月卅日 (公元528年) , 志高53.3厘米, 宽54.5厘米, 18行, 行20字, 1928年洛阳城北安驾沟村出土, 现藏于河南省博物院。
按照镌刻时间对应的年号来说, 属于北魏孝庄帝元子攸时的作品。元子攸在位仅三年时间, 寿命也只有23岁, 绝对早夭, 为乱兵所杀, 临死前礼佛, 发愿明志, 不愿为帝, “昔来闻死苦, 何言身自当。”此时正是北魏分裂走向灭亡的时期。
从墓志内容来看, 墓主元昉, “字子胐, 河南洛阳光睦里人, 显祖献文皇帝之曾孙”。首先要说明的是, 很多资料将魏碑和北碑对等起来, 其实是不能混用的两个概念。“北碑”作为一种统称, 范畴较之魏碑要小一些, 因为北魏 (386年-534年) 后来分裂成东魏 (534年-550年) 和西魏 (535年-557年) , 遂不能整齐划一。在当时国家内乱混战的情况下, 东西南北中, 风俗习惯差异何其大!
南朝禁碑, 故仅有《瘗鹤铭》和“二爨”等极少数碑刻传世, 一段时间以来, 在南京周边有新发现。相对而言, 北碑则不可胜数, 因为北方诸帝, 声色犬马, 喜好金石, 刻碑之风盛行, 其中又以墓志居多。现在统称为魏碑的书风, 包括墓志、造像和摩崖三种。
三种类型相比, 风格殊异。墓志是时代风俗变化的见证, 舍弃了秦汉时期以篆书为碑额的习惯而代之以楷书, 并且深埋于墓中, 保护非常好, 宛如新斫, 一般较为精整。摩崖历经风雨, 大多已漫漶。墓志与造像相比, 书写比重增大, 造像更有刻手加工的成分在内。
魏碑如果按照时间来划分, 迁都洛阳是一个分水岭。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七年, “定迁都之计”, 接受汉文化。迁都之前的一百多年为平城期, 后期主要是在洛阳的近半个世纪里。自清代中叶出土的主要是在洛阳时期, 数量众多, 令人目不暇接。
康有为评价魏碑有“十美”, 并非虚言, 用来形容洛阳时期的墓志, 可谓至当不过。按照风格来说, 有精美俊雅、新妍流丽者, 也有端庄平直、珠圆玉润者, 更有攲侧紧接、漫天风雨者, 《元昉墓志》属于前者, 不落窠臼, 锋芒微露、清刚峻拔。
与较瘦硬一路的《牛橛造像》和《孙秋生造像》近似, 全无一般作品的雕琢和粗放, 有人将墓志、造像等一股脑名之曰“民间书法”, 实则大谬, 像《张黑女》、《张猛龙》, 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经典?
当时的元氏墓志为一个系列, 属皇家墓志, 因为是针对皇室成员的创作, 墓主人身份地位的特殊等背景因素, 各方面无一不精心, 所选石质细腻, 刻工精良, 书法高超。如今来看待这些碑刻作品时, 要联系特定时期的地域、文化、政治和经济因素。
当时中国的整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皆在西安、洛阳一带, 沿海恰恰是落后区域, 与今天的情况正好相反——所以才能出现如此高的文化成就。这种精致的墓志, 所展现出的书法艺术成就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比如造像来说, 现在的人仅仅看到书法, 其实佛龛才是核心。
书体存在差别, 大多是楷书, 也有少量篆隶书, 其中楷书代表了北魏时期墓志的书法最高成就, 甚至影响到今天的创作。此碑笔画瘦劲清刚, 点画各呈其态、生动多姿, 总体上又有魏碑之运笔方法, 对于起收两端极为重视, 撇捺画极力开张送出, 显得气势非凡, 结体取势宽博疏朗, 古雅娴静, 平正中见险峻, 书写笔意上带有随意性, 故多变态, 这种俊美秀逸的风格显然受到两晋行草书风的影响, 兼而得之, 难能可贵。
在有了整体上的了解之后, 再用解剖麻雀的方式, 来研究具体的用笔和结体处理方法, 以期求得借鉴之处。但要注意的是, 后人解释, 往往就字论字, 古人创作时未必会想到这些, 所以不可机械理解, 以免刻意, 重在举一反三, 掌握其中规律。
此碑风格可以从“人”、“可”、“阳”三字看出, 窥豹一斑, 运笔极为细腻, 如“人”字撇画便有很多变化, 精研规整方面, 甚至与后世隋唐楷书没有分别, 说明这一路墓志书风从根本上为后世隋唐所继承发扬光大, 成为“正统”, 其余风格则变为旁枝末叶。先看运笔。
从“文”、“事”、“中”三字来看, 前二字中的长横画, 后一字的中竖画都略带角度, 起笔尖锋, 与二王行草书有默契之处, 同时也不免有刻工作用之结果。第二步看细节变化。“此”字有四笔竖画, 高低错落, 起止有变, 堪称佳构。“州”字形中的构成“元素”相同, 三点一气呵成, 三笔竖画各有不同, 全在运笔之毫厘之差别处。
“岳”字看起来整个字形向左倾斜, 通过下部“山”字中竖画的巧妙粘连实现复归平正, 不得不令人击节赞叹。三看转折处理。此墓志中转少折多, 行笔中有重顿之笔。临摹时切忌落入俗套, 千篇一律, 对比“节、颜、内”三字, 稍有细微差异, 实为高妙。
再来分析结体。就运笔来说, 碑不如帖 (有些墓志属例外) , 魏碑结体则是重点的考察体验方面。此碑中虽有字势平正者, 但大多敧侧取势, 别出心裁。“史”、“外”二字, 捺画极力放出, 动感很明显, 不拘常调。左右结构的字形最为错落, “唯”字将“口”部安放在字形左上方, 通过字形中的撇画托起, 团成一气。“颇”字左奔右突, 形散神合, 极具妙趣。
在字势方面, “颇”字左高右低, “野”、“斯”二字上方平齐, 下方错落, 同样逸趣横生, 且疏密有致。纵向结构的字形中, “室”、“宁”二字, 中轴线并不垂直而下, 总给人左倾之感, 但又最终化险为夷, 处理手法巧妙至极。
结体处理同中有异的变化, 亦能在细微之处见精神, “弱”字左右偏旁部首相同, 一方一圆, 一大一小, 一紧一松, 相映成趣, 再看三个“烈”字, 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四点底变化, 或连或断, 或上或下, 不一而足, 随意自然。
虽然此碑在整体上处理以精整见长, 但书写不拘一格, 这是魏碑整体特色, 所以会出现不规范的字, 或随意夸张之笔, 切勿见怪不怪。“远”字就是一个错字, “休”字为俗字, 随意增减点画, “天”、“张”、“松”、“穹”和第一个“之”字明显属于“异类”, 笔画拉开或随意歪斜, 甚至点画明显偏离, 明显不合常理。偶有篆书出现, 如“”和“”二字, 从整体上来看, 有些碍目, 临摹时需要留心, 可见此碑不守故常之处。
如前所述, 此碑一类乃是后世隋唐书风先声, 这些不规范之处恰恰说明, 书法史中的风格变化是伴随着文字和环境的变化而同步进行的, 从来不会突变, 今天看起来某段时间会是一个空白, 原因在于历史是一个未知数, 就像化学元素周期表, 肯定是有相对应的位置。
北魏书风数量众多, 差别较甚, 需要从中总结出一些规律, 针对良莠不齐的情况, 需要改变, 找准适合自己胃口的碑帖, 不但要考虑到具体某种碑帖的取法, 还要更进一步地考虑到与其他碑帖相融的问题。前贤所谓取法乎上, 类似《元昉墓志》等墓志更无唐楷过于规矩的不足习气, 无疑为初选时可以优先考虑的范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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