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前的安禄山,为何见了“奸相”李林甫如同老鼠见猫?|文史宴
这段老鼠见猫的记载,见于《旧唐书·安禄山传》:
李林甫为相,朝臣莫敢抗礼,禄山承恩深,入谒不甚罄折。林甫命王鉷,鉷趋拜谨甚,禄山悚息,腰渐曲。
每与语,皆揣知其情而先言之。禄山以为神明,每见林甫,虽盛冬亦汗洽。
林甫接以温言,中书厅引坐,以己披袍覆之,禄山欣荷,无所隐,呼为十郎。骆谷奏事,先问:'十郎何言?'有好言则喜跃,若但言'大夫须好检校',则反手据床曰:'阿与,我死也!'
李龟年尝敩其说,玄宗以为笑乐。
我把这段话的核心信息分成四段:
第一段,就是李林甫为相,朝臣没有敢和他平起平坐的,安禄山仗着自己有圣眷,拜见时没那么恭敬,李林甫就把王鉷叫来,结果,王鉷持礼非常恭敬,安禄山悚然而惊,腰渐弯。
安禄山为什么看到王鉷如此就害怕了?因为王鉷也是玄宗朝宠臣,和他类似,职务上,二人“并为大夫”,肩膀一边齐,结果看到李林甫仍然毕恭毕敬,他一个塞外胡种,有什么可牛的?
这是畏其“势”,真正由权力带来的独掌中枢的威势。
第二段,则是畏其“明”。两人对话,安禄山要说什么,李林甫全知道,内心毫无隐秘,所以见李在寒冬仍然流汗。
第三段,畏其“亲”。李林甫对安禄山态度亲近,安禄山只能乐呵呵地毫无隐瞒,以亲近人相处,但是,又根本不知道李林甫的“亲”背后是什么,只好随时窥伺他的好恶,追随他的好恶。
官场有云:不怕你有原则,就怕你没爱好。偏偏,李林甫无爱好,也就无从投其所好,而且态度亲昵,让你无法防备,心理上已处下风。
第四段,李龟年这个伶人早有拐着弯的劝谏,唐玄宗根本不以为意,反而当做笑话。
那么,安禄山的这种畏惧仅仅来自于人际关系,或者说官场心术的恐惧吗?
当然不是。
李林甫为相19年独掌朝政,在玄宗朝甚至整个唐朝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他真正的本事并不只是窥伺圣意,排斥异己,什么口蜜腹剑之类的,而是他在唐玄宗登基多年之后,皇位坐稳,对于旧的“儒家道德秀”已经不想继续,希望能够“垂拱而治”,过过舒服日子的心理诉求下,完美地满足了皇帝的需要。
《新唐书·李林甫传》记载:
帝之幸蜀也,给事中裴士淹以辩学得幸。时肃宗在凤翔,每命宰相,辄启闻。及房琯为将,帝曰:'此非破贼才也。若姚元崇在,贼不足灭。'至宋璟,曰:'彼卖直以取名耳。'因历评十余人,皆当。至林甫,曰:'是子妒贤疾能,举无比者。'士淹因曰:'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邪?'帝默不应。
这是在安史之乱发生后,玄宗逃亡四川,与给事中裴士淹论宰相,评价了十几个人,各个精当,到了李林甫,说,此人嫉贤妒能,推举的人每一个比得上自己的,裴士淹反问,你都知道,为什么让他干那么久?玄宗默认不答。
其实答案很简单,玄宗选的是一个能把天下打理得表面上太平无事的宰相,而不是真想对士民施行什么善政。
这个宰相最好不要干预自己的生活,却能够将帝国复杂的利益关系、势力关系协调或者镇压下去,让自己在大权有保障的情况下,仍能安心游乐。
李林甫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在位期间,修订法律,定律、令、《开元新格》,对于律令制行政体系进行了适应时代的修正,同时,对中央官制,以《唐六典》为蓝本进行了修订,更对混乱的地方财政收支体系进行了重构,还把早已破烂不堪的府兵+兵募的军事体系,重塑为整齐、有效的地方募兵制军区体系。
在其执政期间,压制了太子在内,王忠嗣等边将把持军力最强大的西北方向军团在外的联合势力,又用西北军团牢牢地压制着安禄山为代表的东北军事力量,形成了帝国内部稳固的力量均势。
而且,他在行政风格上与宋璟、张九龄等等武则天时代士风下成长起来的文学志士迥然不同,更偏重实际业务和程序规则:
林甫无学术,发言陋鄙,闻者窃笑。善苑咸、郭慎微,使主书记。然练文法,其用人非谄附者一以格令持之,故小小纲目不甚乱,而人惮其威权。
注意这句加粗的评价,即李林甫本人对于阿附他的人之外的人,都以“格令”持之,也就是严格依照行政法规和程序进行管理,所以“小小纲目不甚乱”,《旧唐书·李林甫传》的记载还有一些更有趣的词句:
林甫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尝以爱憎见于容色。自处台衡,动循格令,衣寇士子,非常调无仕进之门。所以秉钧二十年,朝野侧目,惮其威权。及国忠诬构,天下以为冤。
前半截没加粗的是一般人最热衷的道德、权术评价,加粗部分要注意,此人所有行为均以制度为先,原本自武则天时代盛行的文学诗人士子,在他的治下,再无通天捷径,所以秉政二十年,人人忌惮,但是等到他被杨国忠构陷,全天下皆以他的遭遇为蒙冤受屈。
可见,李林甫之能,在于治政,所以,安禄山畏惧,这是对能力碾压自己的神一样的对手的恐惧,根本不敢有反抗之心。
只是到了李林甫老病不堪时,他才与另一个自己根本看不起的庸才杨国忠一起,意图掀翻李林甫,目的是为进入中枢为相扫平道路,这种期望,一直到天宝十三载,他依旧强烈,结果,在杨国忠这个自私蠢材的一步步逼迫下,安禄山终于举旗谋反。
可以说,若李林甫仍在,安禄山未必敢谋反,也未必能谋反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