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儿 时 冻 肿 的 手

儿 时 冻 肿 的 手(散文)

·马腾驰

儿时,每到冬上,我们这些小娃娃的双手,耳朵,还有脸,常被冻得红肿。不用说,这就是冻疮,那时,没人说冻疮这个词,直接就说冻肿,冻伤了。

耳朵和脸冻肿冻伤当然也难受,手冻肿冻伤更麻烦,拿个东西,写作业,解个裤带都不方便。娃们手冻红肿了,大人们看到后,会猛地一惊,心疼而又无奈地说:“坏了,坏了,今年手冻伤了,把病根就留下啦!往后,你这手每年冬上都会冻伤!”

那时候,冬天好像特别地冷,特别地漫长。渭北平原上的老家大张寨,被从姑婆陵(乾陵)上刮下来的西北风,一遍一遍地吹过。那西北风“呜呜呜”地狂叫着,似乎它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宰。

村街上,光秃秃落净了叶子的树枝,被风吹得不停地摇摆着。透彻肌骨的寒冷,冻得村子里的房舍似乎也缩起了脖子。

空旷的土房子,四处漏风。房子上边的“马眼”(椽头与椽头之间的空隙),“呼呼”地有风往里灌。关不严实,几根手指头都可以塞进去的门缝,一道竖绺绺风“刷刷刷”地给屋里跑。窗户上糊着的窗纸,时日久了,破烂出窟窿眼,风从窟窿里,也“刺溜刺溜”地朝里钻。屋内,除过一方烧炕,再也没有别的任何的取暖设施,屋内屋外是一样的冷。

上学的娃娃,去村小学上学,教室里同样冰冷,同样寒气逼人。

娃娃们被冻伤,天太冷是主要原因,与那个年代生活艰难,物资短缺和粮食紧张也有很大的关系。一年四季,他们和大人一样,大部分时间吃的是玉米面与红薯等等的杂粮,到了二、三月青黄不接时,连这些杂粮也会断顿。平时很少见上油星,更别说吃副食与肉类等高热能的食物了。营养跟不上,肚子里没油水,身上缺少热能,到了冬天,就觉得天气分外地寒冷。

住的地方冷,吃的不行,冬天穿的黑棉袄黑棉裤也不保暖。每个家里孩子都多,没有那么多新衣袜鞋帽,常常是老大穿完给老二,老二穿完给老三,依次往下传着穿。

这黑棉袄黑棉裤多年轮换着穿,多次拆洗,缝缝补补后,装进去的棉花早已没有了火气,成了硬梆梆的套子。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实在暖和不起来。

传下来的棉袄棉裤,给下边的弟妹穿,不可能刚好合适。经常是袖子短了不少,手腕儿到袖口那一截,就露在外边。大人们怕娃冷,做了袖筒(约半尺长,用棉布棉花做成,比棉祅袖子略细一点的筒状御寒物),让他们戴在手腕处,和短了的袖子接在一起,以御寒保暖。

女娃娃们听话还戴了,男娃娃嫌不利索、嫌难看不戴,就悄悄撂在一边。大人们忙着在生产队上工,家里的活儿忙也忙不完,孩子又多,没人跟在他们后边盯着袖筒戴了没有。

穿上这袖口短,不合身又不暖和的棉袄棉裤,外边没有外罩的衣服,里边也没有衬衣穿。光溜溜,硬梆梆的棉衣棉裤,隔挡不住一个劲往里钻的寒风。

手冻伤了,红肿得像红萝卜,手背、手心与指头蛋,常常裂开长长的血口子,有血水和脓水不断流出。上小学的娃娃,在如冰窖一样冷的教室上课,每当写作业时,血口子流出的血水脓水就染红了作业本。

课间休息上厕所,一个同学的裤带系成死疙瘩,怎么解也解不开,另一个同学过去帮忙。蹲在地上的他,用红肿的双手,翘里翘包地帮着解裤带。天冷,死疙瘩太紧,太牢实,红肿着的双手使不上劲,怎么解也解不开。那位裤带系成死疙瘩的同学实在憋不住了,“出出出”地尿到裤子里,又气又委屈的他,眼泪“骨碌骨碌”滚落而下。

那时,农村人防冻用的擦手油,是很便宜,叫了“壳蚌油”与“梆梆油”的那两种东西,娃们嫌油腻,味道又不好闻,不用。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偏方,说是用雪反复揉搓冻伤的手,冻伤就会连根拔掉。

用雪揉搓,就可以治好冻肿冻伤的手?呵呵,一场拥门大雪,果真就来啦。他们忍着疼痛,忍着刺骨的冰凉,嘻嘻哈哈地反复揉搓着双手。揉搓过手的雪,被浸染上红色的血渍。揉搓完,手更红更肿,火辣辣地疼。嗐呀呀,到第二年冬天,手照样被冻得红肿。于是,他们就骂开了:“屁用也不顶!还说拿雪一揉一搓,冻伤就连根拔了,一满满哄球人哩!”

冻伤的手最怕见热,晚上睡在热炕上,手就开始疼,就开始痒,疼痒得没地方搁。小娃毕竟是小娃,瞌睡多,不大一会儿,困乏之极的他们就被“瞌睡虫”叫去,呼噜大觉地进入了梦乡。

春天来了,这是被冻伤的娃娃们最难熬的日子。红肿着的双手,还有耳朵和脸,奇痒夹杂着疼痛,钻心般的奇痒和疼痛。搔也不是,挠也不是,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怎么办。看娃们难受,大人们先是骂他们不听话,为啥不用“壳蚌油”与“梆梆油”?骂完,又说开了宽慰的话,不要紧!不要紧!天暖和了,手痒手疼,证明就要好了!

嗬嗬,一个冬天,手,耳朵和脸被冻肿冻伤,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们这些娃娃的玩兴。该玩啥的照玩不误,该耍啥的照样耍啥。

村街上,那个流着两筒黄鼻涕的玩伴,红肿的手里仍提着弹弓,往树上、房顶上瞅着,看是否有落下的麻雀。打嘎的,滚铁环的,对鸡的,挤窝窝与骑驴的等等的玩法耍法,扑扇着黑棉袄黑棉裤的他们,尽情地玩着,耍着,疯着。

既就是没参与这些游戏的娃娃们,他们也没闲着,不是追着鸡赶着猫,就是撵着狗满村子跑。还有闲得没事的,把从村街上哼哼叽叽,慢慢腾腾走过的猪,走上前,也要踢上两脚。

手,耳朵,还有脸冻肿冻伤了,疼是疼,痒是痒,但对当年我们这些啥时候都乐呵呵的娃娃来说,那算个啥呀?

也许是小时候经受过艰辛困苦与磨难摔打,品尝过短吃少穿的不寻常滋味,就更懂得了饱食暖衣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我们,面对人生路上遇到的困顿窘迫与坎坷不平,往往就多了平和从容,多了老练沉稳。

2019年12月23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0)

相关推荐

  • 老家的冬天

    算起来,除了过年放假,已有近三十年,没正儿八经在老家过冬了. 其实,和大连相比,老家的冬天,也还是很冷的.虽没有海边的寒风刺骨,但那种干冷的感觉,还是有些让人生畏. 小时候的农村,一般人家冬天也没什么 ...

  • 2021年02月09日 星期二 第A14版:月光城

    春装嫩,夏装轻,秋装时尚,冬装暖,时至腊月,腊月是件旧衣裳. 腊月是件土布旧衣裳.它是旧式的老棉袄老棉裤,它不鲜不亮,不滑不润,样式传统.一到腊月,那些比老祖母老得多的民谚就进入日常语汇了." ...

  • 《大棉袄、大棉裤、大棉鞋、大棉帽子——故乡纪事090》

    就这几十年看,地球的平均气温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的确是在升高之中. 现在的冬天,就跟现在的大多数概念性产品一样,如果不是往极地行进,那只是徒有其表了. 可是在四十多年前,每个冬天都是"嘎嘎的& ...

  • 马腾驰//南瓜盖被儿

    南  瓜  盖  被  儿(散文) ·马腾驰 南瓜盖被儿,是故乡一道让人垂涎的美食.外地人可能会疑问了,南瓜盖被儿?这是怎么样的一道美食呀? 南瓜和面邂逅相遇,面食与蔬菜的巧妙组合,这个叫作南瓜盖被儿 ...

  • 马腾驰(文) 馨儿(朗诵)//又到清明

    又      到      清      明(散文) ·马腾驰 年年清明,今又到清明.弟弟速驰查看着日历,算着老三弟弟晓驰歇班的时间,老三在机场工作,平时忙,法定节假日更忙.约定好时间,我们弟兄三个, ...

  • 马腾驰//老水井

    老      水      井(散文) ·马腾驰 儿时,在老家大张寨,村人吃水,都是从人工打的井里绞水. 水井,不是每家各户都有,一个巷子,也就那么几户人家有.老家的井深十几丈,打一口水井,不但要好吃 ...

  • 吕雉对戚夫人下手时,戚父手握重兵,为何不肯援手救自己的女儿!

    刘邦一代枭雄,从草根走到了王朝创始人,是真的乱世英雄,历史伟人.临终前,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继承人选,也是因为他的犹豫不决,没有真正处理好家事,以至于后来吕雉找到机会将戚夫人做成了人彘,并杀了刘如 ...

  • 马腾驰//四畛地

    四    畛    地(散文) · 马腾驰 四畛地,在礼泉县与乾县交界处,是老家大张寨离村子最远的一块地.四畛地北边,紧挨乾县大墙乡赵家村最南端的地.西面,与同为大墙乡周南村最东头的地接壤.南边,和本 ...

  • 腿肿、手胀、腿上细血管,水血互患,汉代仲景有妙方,早用早受益

    腿肿、手胀、腿上细血管,水血互患,汉代仲景有妙方,早用早受益

  • 马腾驰//园爷

    园          爷(散文) ·马腾驰 园爷是我二祖父. 把二祖父叫园爷,是因为他们老弟兄们分家后,二祖父从老屋搬到园子去住(老家大张寨人,把空置的庄基地叫园子).大人们给我们说起二祖父,就有了你 ...

  • 马大正老师治疗牙龈肿痛验案介绍

    初诊:2012年11月08日.右侧智齿牙龈肿痛3天,颌下淋巴结肿痛,张口困难,舌淡红.苔薄腻.脉细. 诊断:牙龈肿痛(火热蕴结). 治法:清热泻火. 方药:凉膈散加白芷10g,细辛2g,露蜂房10g, ...

  • 马腾驰//我心目中的散文

    我 心 目 中 的 散 文 ·马腾驰 散文写作,专业教科书与名家大师们有很多的专论.那些专论,理论性强,而且是珍贵的经验之谈,具有指导意义,是散文写作入门的钥匙,是要走向高处的一个个台阶,值得认真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