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所依——重访母校华中师范大学(之九)‖ 九、秋登黄鹤楼

2018年10月11日,我在云浮东站登上了开往广州南站的动车,开启了我重访母校的旅程。行程结束后,我撰写了14篇随笔散文,并以《魂之所依——重访母校华中师范大学》为名,结集出版。如今时间过去差不多两年了,每当想起当时的情景,依然让我激动不已。母校之恋,同窗之情,此生无法忘怀!

九、秋登黄鹤楼

 

与同学鲁恩宏(左)、唐承通(右)在黄鹤楼前合影

10月14日上午9时多,我们与老潘握手作别。

  我与老潘相约:十年后我再来看他。此刻,我真的希望十年后,我在这里能看到一个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的老潘!

  按照行程安排,今日返回武汉,并参观黄鹤楼。

  车子离开阳新后,取道大广、武鄂高速回武汉。走了大约六七十公里,鲁恩宏困得实在不行了,让后面的唐承通在他脑袋上抹提神醒脑的药油。我于是提出:到前面的服务区停一停,由我来开。没想到,我大概开了四五十公里,也困得不行了,不得不把车开进了鄂州服务区,然后由唐承通继续开。

  车外秋雨淅沥,汽车的雨刮器不停地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来回移动。我在家里时,已经写好了《秋登黄鹤楼》诗:

  束发之年读崔颢诗得识黄鹤楼,心向往之,竟不知古楼已毁,旧址亦于1957年让道于武汉长江大桥。古楼重建于1981年,惜未成已毕业离校。今日登斯楼,俯瞰长江之浩荡,仰观楚天之寥廓,放飞思绪兮秋风,心念云浮兮远方……

常读崔诗醉,今登黄鹤楼。

手撕霞一缕,思发楚三秋。

滚滚长江水,茫茫屈子愁。

昔人从此去,仙骥饮云浮。

这完全是按晴天的情况来写的,现在老天下雨,诗前小序的“今日登斯楼,俯瞰长江之浩荡,仰观楚天之寥廓”,颔联中的“手撕霞一缕”,都必须得改。我于是闭目沉思,在车子还没有到武汉前,终于确定,“今日登斯楼,俯瞰长江之浩荡,仰观楚天之寥廓”修改为:“今日登斯楼,烟雨茫茫,俯瞰长江浩浩,仰观楚天沉沉”。“手撕霞一缕”修改为:“栏凭风两袖”。

周日武汉市区的堵车情况,让我这个来自五线城市的人十分不习惯。等我们的车子在黄鹤楼公园下面的一个地下停车场停好后,已是中午12时多。在附近面馆吃过午饭,唐承通、鲁恩宏两位同学陪同我登上了武汉市的标志性建筑——黄鹤楼。

黄鹤楼位于武汉市长江南岸的武昌蛇山之巅,濒临万里长江,自古享有“天下江山第一楼”和“天下绝景”之称。与晴川阁、古琴台并称“武汉三大名胜”。黄鹤楼始建于三国时代吴黄武二年(223),三国时期该楼只是夏口城一角瞭望守戍的“军事楼”,后演变成为官商行旅“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的观赏楼。唐代诗人崔颢在此题下《黄鹤楼》一诗,李白在此写下《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历代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了许多千古绝唱,使黄鹤楼自古以来闻名遐迩。由于兵火频繁,黄鹤楼屡建屡废。据不完全统计,历史上黄鹤楼先后修建了30余次,南北朝、唐、宋、元均有重建,明、清两朝又七度兴工重建。最后一座“清楼”建于同治七年(1868),毁于光绪十年(1884),此后近百年未曾重修。古黄鹤楼“凡三层,计高九丈二尺,加铜顶七尺,共成九九之数”。黄鹤楼原址在武昌蛇山黄鹤矶头,1957年建长江大桥武昌引桥时,占用了黄鹤楼旧址。如今重建的黄鹤楼在距旧址约1公里的蛇山峰岭上。重建工程始于1981年10月,落成于1985年6月,主楼以清同治楼为蓝本,但更高大雄伟。

  

山人在黄鹤楼前留影

走进黄鹤楼公园大门,铸铜黄鹤造型、胜像宝塔、牌坊、轩廊、亭阁等一批辅助建筑,都是这三二十年新造的东西,根本没法让人生出多少思古的幽情。特别是那个巨型铜钟和悬挂铜钟的现代风格亭子,显得格外碍眼。

  在悬钟亭前,抬眼看去,黄鹤楼这座已有33年历史的仿古建筑,的确修得雄伟壮观。虽然所有的构件都是水泥混凝土所做,但外形与古建筑的木构件完全相同,而且没有任何省略。我不断地和唐承通、鲁恩宏说,仿古建筑能仿到如此程度,也是观止了。

  我说这座黄鹤楼是仿古建筑,是有充分理由的。是的,任何古迹都是通过不断修葺甚至重建才得以流传下来,但重建应尽量不改变它的位置,不得已要改变位置,也必须尽量使用原有的材料。眼前这座黄鹤楼,不但位置改变了,建筑材料也全部是新的,没有古黄鹤楼的一砖一瓦,可以说,它身上的DNA与古代的黄鹤楼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光绪十年的那场大火,没有把古代黄鹤楼的攒尖铜顶烧毁,如今这铜顶还在,展示在新黄鹤楼前面的一个水泥混凝土基座上。我开始时不明白,为什么新修的黄鹤楼不使用它?但当我仰头一看,我明白了,眼前这座新黄鹤楼的规模要比清黄鹤楼大,这个清代黄鹤楼攒尖铜顶只有7尺高,显然是小了,不合比例,因此不能使用。

  在历代黄鹤楼诗词中,唐代诗人崔颢的《黄鹤楼》最为出名,全诗虽不协律,但音节浏亮而不拗口,信手而就,一气呵成;情景交融,意境深远。但严格地说,我认识黄鹤楼,不是束发之年读了崔颢这首诗,还在幼学之年,我就读过了毛主席的《菩萨蛮·黄鹤楼》词: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只是当时对黄鹤楼的认识,仅仅是一座楼而已。等到束发之年读了崔颢的诗,才对黄鹤楼产生神往之情。

  登上这座黄鹤楼的最高层,仰看,楚天沉沉,四顾,烟雨茫茫。本来应该另有一番情怀才是,但俯瞰长江,不能尽见,只见短短的一段,而且还被建筑物遮挡了近岸的江面。这样还有什么情怀可言?我问鲁恩宏:“芳草萋萋鹦鹉洲”的鹦鹉洲在哪?鲁恩宏指着长江的对岸说,前面突向江中的那一片就是了。放眼而望,不见萋萋的芳草,只见密密的高楼。我想,“晴川历历汉阳树”的景象应该更不可能看见了!当年崔颢登楼,看到阳光照耀下的汉阳,一马平川,树木清晰可见。今日即使不是烟雨茫茫,由于高楼阻挡,汉阳那边的树木也不可能看得到!

  这时,一列由北而南的列车,呼啸着穿过眼前的武汉长江大桥。我突然明白,崔颢当日登楼所见,的确富有诗意,而我今日登楼所见,能说没有诗意吗?士大夫喜欢宁静,甚至颓废,今人提倡积极、向上。我今日登上新的黄鹤楼,不觉所见之美,是因为我这个喜欢古代诗词的人,审美趣味没能,或者说是不愿意跟上时代的步伐而已。

  回到桂子山桂苑,秋雨绵绵不停。夜晚近8时,独自一人打着伞在校园漫走,感受此行在桂子山的另一种情绪——惆怅。回到宾馆后,忽然想起下午进入黄鹤楼公园时,唐承通说张舜徽先生在1986年给重新修建的晴川阁写过一篇碑记。

张舜徽先生(来自网络)

张舜徽先生是湖南沅江人,生于1911年。是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著名的历史学家、文献学家,长于校勘、版本、目录、声韵、文字之学,曾任中国历史文献研究会会长。

晴川阁又名晴川楼,位于汉阳龟山东麓禹功矶上,始建于明朝嘉靖二十六年到二十八年(1547—1549),为汉阳太守范之箴在修葺禹稷行宫(原为禹王庙)时所增建,得名于唐朝诗人崔颢“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诗句。晴川阁北临汉水,东濒长江,与武昌蛇山黄鹤楼隔江相望。

  我于是登录手机百度,十分容易就搜到了张先生的《晴川阁修复记》,全文如下:

  大江发源青海高原,会纳百川,寖成巨渎。及入巴蜀,流益湍疾,白涌碧翻,激浪高起,于是排千岩,穿三峡。乘其奔腾之势,一泻千里。然后水面加阔,平流东进以达于海。全程六千三百公里,所历大都小邑以百数。沿江景物如画,各有攸胜。若论风光之明媚,形势之雄奇,盖未有过于武汉者,以有黄鹤楼、晴川阁夹江而峙,可尽收上下四方之壮观于眼底也。

  汉阳龟山,旧名大别。其东麓有禹功矶,相传为大禹治水成功处,后世造禹王祠祀之,由来已远。明嘉靖间,汉阳太守范子箴,始建阁于矶上,取崔颢“晴川历历汉阳树”诗意,名之曰晴川阁。与屹立武昌蛇山之黄鹤楼南北相望,无殊大江锁钥,故昔人重之。武汉水陆四达,为历代用兵必争之地,楼与阁迭毁于兵燹,既毁而复修之屡矣。一九三四年夏,暴风成灾,阁竟荡焉无存。履其地者,惟徘徊太息而已。

晴川阁(来自网络)

方今国家励精图治,政通人和,百废俱举。武汉市人民政府重建黄鹤楼将成,乃谋重修晴川阁。于是鸠工庀财,补治败垣,修葺旧祠,芟夷芜秽,伐除腐朽。然后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祠宇一新,垣堞皆复。乃重建阁于矶上,复造数亭于江滨以附于阁。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时而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偶上阁上,仰望晴空无际,俯听川流有声;风帆沙鸟,交映左右。几疑泛舟江湖,忘其身犹坐龟山东麓也。每值休暇之时,士女如云,遨游至此,喧阗杂沓,亭阁皆满。俄而管弦声起,或翩翩起舞,或引吭高歌;老者弱者,相与习拳对弈于绿阴深处,至暮忘归。夏之晨,秋之夕,迎风望月,游人尤多。春以观花,冬以赏雪。盖四时之中,曾无一日之寂寥。或谓黄鹤楼耸立百仞,以瑰伟绝特取胜;斯阁得地幽密,以简朴清雅见重;各效其美,相得愈彰。昔明末文豪袁宏道,亟称斯阁为楚四名楼之一;清初名儒刘献廷,南游过汉,登斯阁而大惊异,乃谓远胜黄鹤楼,载其说于《广阳杂记》。前人赞叹咨嗟,非偶然也。

  余久居武昌,讲学著书之暇,常登临斯楼斯阁以揽江山之胜。观鱼跃鸢飞,悠然意远,流连移时不忍去,而重有感焉。《学记》曰:“藏焉,修焉;息焉,游焉”。藏修者,谓藏身于本业之内,修其职事,不敢怠惰也;息游者,谓休息于工作之余,出游于外,以弛解其疲惫也。昔人之论劳逸,重视二者之结合,至于如此,意固有在矣。况人旦夕蛰伏斗室,接于目而虑于心者,惟父母妻孥与米盐琐屑耳。偶有抵牾,易生忿懑。抑郁日久,因以沮其壮志,挫其盛气以致早败者,何可胜数。必常置身高明之域,然后心与目不蔽于浅近,有以发吾胸中闳廓俊迈之趣。所居弥峻,所涵弥远,由是变化气质,开展襟怀,大有益于成事立业,此人之所以贵登临也。岂第流览景物而已哉!

  武汉居国之中央,固海内一大都会也。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辐辏,益以居民数百万之众,休息游观之所,旧苦其少。夫惟善休息者,始能善成其工作。然则名胜古迹之修复,实关今日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建设之大,而国之盛衰强弱系焉。登斯阁者,倘皆能明乎藏修息游之旨,于勤劳工作之余,善爱养其精神,俾益奋厉不懈,兢展其才以效力于国,则为利之溥,岂有涯涘,斯阁之建,为不虚矣。

  阁之修复,经始于一九八三年之冬,落成于一九八六年之秋。三年之内,修旧补废,治垣造亭诸役,费工与时,视建阁为尤多云。既蒇事,属余为文记之,因兼抒所感以为来游者劝焉。

  

晴川阁(来自网络)

我近三年来潜心整理家乡明、清县志,志中多载城池、学宫、津梁、道路、坊表、寺观等营建事,艺文、金石等卷收入碑记,其文多为进士、举人出身的知县等官员所作,但其结构、剪裁、文辞、声韵,窃以为多在张先生此记之下。而今人以文言所为之文,基本是雕章凿句,矫揉造作之作,与张先生此记娓娓道来,浑然天成,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是夜,得读张先生之《晴川阁修复记》,可补午后登仿古建筑黄鹤楼看不到“晴川历历汉阳树”景象的遗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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