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长篇小说《清江北流去》之十一：绝命沙漠
第9章 绝命沙漠
初夏，归途。
李丹花落了队。落了队的李丹花心里很着急。她紧追慢赶，就是赶不上队伍。这是一支移民的队伍，饥饿的队伍，逃荒的队伍。他们急匆匆地赶往一个又一个接待站。在接待站，米粥、青稞面馍能让他们吃个饱。李丹花抱着小雪莲，带着行李，当然赶不上大队人马。第一个接待站在羊坡集镇，接着一百三十里路程，中间有一片沙漠，没有人烟。接待站发给每人两个半斤重的青稞面馍，一壶水。
走进沙漠，李丹花便落了队。茫茫沙漠，金灿灿的，照人的眼，也撩人的魂。李丹花走不动了。前面有一座被沙漠吞没过的房子。说是房子，其实，没有屋顶，没有门窗，只有残垣断壁。李丹花走了进去。
李丹花在破屋坐定，解开衣襟，给雪莲喂奶。雪莲噙着乳头，吮吸着。李丹花吃的东西少，奶水少。不一会儿，雪莲便又哭。李丹花没法，解开包，取出馍，用手掐一点点，在自己的嘴里含软，用舌尖喂雪莲。雪莲吃了母亲喂的馍，脸上呈现出笑容。
太阳落进西边的沙漠里，暮色越来越浓。李丹花不敢走。一个人在沙漠上赶黑路，危险。她把孩子背到背上，在废墟周围捡了一些干枯的树枝，抱进了废墟里。
夜，黑了。风，大了。沙粒，在空中乱舞。远处，有野狼在吼叫。李丹花不敢睡。她在破屋里燃起了篝火。暖暖的火伴着李丹花，度过这漫漫的寒夜。
第二天，李丹花又顺着大队人马留下的脚印，向前赶。中午，她爬上了一个沙丘，隐隐约约地看到前面有支队伍。李丹花心里高兴，她便急忙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李丹花才发现自己错了。这是一群逃荒的土族妇女。她们戴着黑色翻边的毡帽，头发乱蓬蓬的，长衫又脏又破。她们跨过了黄河，跨过了草原，在沙漠里朝着太阳的方向，缓缓地走。她们同样面临着饥饿、疲劳、口渴。李丹花的出现给她们带来了生的希望。她们围住了丹花，叽哩哇啦地边比画边说。哇啦了半天，李丹花一句也没有听懂。
这群人生气了。她们一涌而上，有的要夺她的行李，有的要脱她的衣服，有的要抢她的孩子……总之，这群人，这群饥饿的人，这群在地狱门前徘徊的人，向李丹花发起了进攻。
李丹花丢下行李，背着孩子，挣脱了包围，在沙漠上没命地跑。她跑呀跑，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终于，李丹花停了下来，扭过头，后面已没了人影。看看四周，到处都是人的骷髅。李丹花傻了眼。她清楚，自己迷了路，进入了沙漠中心。她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辨出了东边的大致方向。她背起孩子，向着东南方走去。
两天过去了，李丹花始终没有能走出这片沙漠。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动了。开始，小雪莲在背上哭。哭着哭着，便没有了声音。李丹花把她从背上解了下来，掏出自己那对干瘪的奶子，塞进了雪莲的嘴里。没有用。丹花两天没有喝过一滴水，没有吃过一口东西，哪儿还能有奶水？
李丹花的眼前来了一个人，是一东。一东给她拿来了好多好多吃的，有家乡的白面馍，还有水。她们俩靠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馍，喝水。忽然，一东抱着她，两个人的身子飘了起来，跟天上的白云一起，飘呀飘！
李丹花的眼前又来了一个人，是白灵。白灵穿着那件荷花色绒线毛衣，脸色雪白雪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就像一张纸。白灵要抱小雪莲。她站起来，不让白灵抱。白灵便夺。两个人扭在了一起。白灵把她摁到地上，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感到透不过气来。正憋得难受，白灵忽然飘走了，悠悠地，悠悠地，向天边飘去！
李丹花的眼前又来了一群人。凌兰子、李红、李长江……，他们笑盈盈地，从沙漠里走过来。凌兰子说：“丹花，不要哭，咱们回家吧！咱们回河南去，回丹江去！这里太冷，太苦！”李大江走过来，抱起小雪莲。一群人搀着李丹花，踏上了一朵白云，向家乡飞去。他们飞呀飞，飞过羊圈山，飞过循化撒拉，飞过西宁……他们看到丹江了。弯弯的丹江河，像一条飘带似的铺在河床上，轻轻地流淌……
李丹花的意识模糊了。她的脑海里只剩下那茫茫的沙漠。渐渐地，她的思维溶进了那片沙漠，成为一片虚无的世界。
李丹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河边。青草厚厚的，软绵绵的。她的身上盖着一件男人的衣服。这位男人坐在她的身边，正逗小雪莲笑。李丹花认出来，他是白幸福。
原来，白幸福告别了羊圈山，往回走。在沙漠里发现了昏迷的李丹花母子。他试了试两个人的鼻孔，微微地出着气。白幸福取出水壶，给她们喂了水，喂了干粮。李丹花喝了水，睁了睁眼，又昏了过去。白幸福背着她们，走出了那片不毛之地。
生命是美好的。李丹花醒了过来。她坐起来，看到身边的幸福，便扑在白幸福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白幸福说：“别哭，别哭！”
李丹花还是哭。她的心中，装的泪太多太多。泪水打湿了白幸福的衣服。
白幸福把李丹花从怀里扶起，李丹花止住了哭。
李丹花说：“兰子她……”
白幸福说：“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回过羊圈山！”
李丹花说：“你回过羊圈山？”
白幸福说：“是的！劫难后的第五天，我在羊坡听说后，便赶了回去！”
白幸福把他离开后的情况详细地说给李丹花听。那晚，白幸福从羊圈山出走后，心里惦记着自己的媳妇凌兰子，惦记着李丹花，惦记着羊圈山的乡亲们。劫难后，他回到羊圈山，来到乡亲们遇难的山沟里。山沟里填满了积雪、树枝、泥沙、石块。找不到坟，只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遇难者的名字。他跪在那里，跪了整整一夜。他对不起淩兰子，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的身边。
李丹花说：“100多条命啊！一转眼的工夫就没了，连个尸体也找不回来！还有，你可能还不知道，兰子怀孕了，她怀了你的娃，已经３个多月了！”
“乌米蛋，你这个王八蛋，我真想一枪崩了他！”幸福对着天，大声地喊。
李丹花吃了些干粮，身体恢复了许多。白幸福便把孩子递给她，自己脱下衣服，跳到了清水河中。
春末夏初的清水河冰凉冰凉的。白幸福一个猛子钻到了河底，不一会儿，两条一斤多重的鱼便扔到了岸上。他爬上岸，刮了鱼鳞，插到木棒上，在火焰上烧烤。鱼的香味很快便弥漫在清水河畔……
经过两天的休整，李丹花渐渐恢复了体力。她站起身，来到河边，洗了洗头发，洗了洗脸，然后，站起来，跟着白幸福一起上了路。金灿灿的沙漠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李丹花、白幸福抱着雪莲，趟过清水河，一直往东走。他们越过沙漠，爬上一座小山丘，忽然开阔起来。天，高高的，蓝蓝的。碧绿碧绿的草原铺在脚下，一眼望不到边。一群羊散在草原上，就像一朵朵白色的芙蓉花。
幸福站在山顶，忘了饥饿，高声喊道：“喂——”声音散在空中，落在草原上，荡起了一缕缕的好心情。
白幸福说：“有羊群就有人家，咱们过去讨点吃的，休息休息！”
李丹花问道：“他们会留咱们吗？”
在李丹花的心里，这些当地人都是一些像乌米蛋一样凶狠的家伙。他们逼死了自己的丈夫，逼死了许多无故的乡亲，自己也险些死在沙漠里。这青藏高原，欠她的真是太多，太多！
白幸福说：“会的！其实，循化撒拉的人是热情好客的，你不要让乌米蛋之类的人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白幸福给李丹花介绍撒拉族人。撒拉族人是在元朝的时候迁入循化的。元朝的时候，一队人马从中亚撒玛尔罕出发，越过新疆，来到循化，定居下来。后来与周围的藏、回、汉、蒙古等民族的人们长期相处，逐渐形成了现在的撒拉族。撒拉族人通汉文，信仰伊斯兰教。他们以放牧、养羊、采伐为生。撒拉族人悠闲散淡，热情好客。
两个人边说边走下山丘，向羊群方向走去。牧羊的是一位老人。他戴着一顶毡帽，穿着一件长袍，古铜色的脸膛，额上堆满了皱纹。他看见从山丘上下来的李丹花、白幸福，忙骑着马，迎了上去。
白幸福觉得这位大叔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那位大叔下了马，看了看白幸福，一下子认了出来。他走上前，紧紧地拉住了白幸福的手，说：“恩人啊，可见到你啦！”
白幸福也认出来了，是阿木钻大叔。
白幸福说：“大叔，咱们可真是有缘份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面。”
李丹花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她从老人慈祥、和蔼的眼神里，看出了老人的热情与友好。
白幸福说：“我叫白幸福，在这里支边垦荒，迷了路。几天没吃东西了，想讨口吃的！”
阿木钻大叔明白了。白幸福遇了难，他们需要休息，吃饭，喝水。老人高兴地说：“我们请还请不来呢，今晚，我得好好感谢你！”
阿木钻大叔把李丹花扶上了马，自己牵着，跟白幸福一起，向羊群的另一边走。
前面不远处有一顶帐篷，那里是老人的家。阿木钻大叔对着帐篷大声地喊。帐篷里走出了一位大娘，头上披着白色的盖头。她走到马前，从李丹花的怀里接过小雪莲，把大家请进了帐篷内。
大娘抱着小雪莲，看着雪莲那可爱的小脸蛋，脸上堆满了笑。她取出半碗羊奶，用一把小匙，一点一点地喂到雪莲的嘴里。雪莲吃饱了，两只小手不停挥舞着，不时地发出“咯咯”地笑声。
阿木钻大叔走出帐篷，骑上马，向远处走去。不一会儿，阿木钻大叔赶着羊群回来了。白幸福走出帐篷，帮忙把羊赶进了圈。
阿木钻大叔宰了一只羊，把羊肉挂到火塘上面的铁钩上。撒拉族人严禁饮酒。家中一般不备酒。忌食猪肉、狗肉、驴肉和自然死的畜禽肉及动物的血。平日里，以面食为主。主要有花卷馍、面片、擀面、搅团等。放牧的撒拉人有喝奶茶的习惯。
塘火升起来了。屋里散发着浓浓的马粪味，但肉的芳香很快弥漫了整个小屋。阿木钻大叔取出刀，割下一块，递给丹花。又割下一块，递给幸福。四个人围着火塘，吃着羊肉，喝着奶茶，边说边比划，气氛热烈而又友好。
阿木钻大叔道：“小伙子，你是一位好心肠的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呢！”
李丹花问道：“你们俩认识？”
阿木钻大叔道：“岂止是认识？幸福还救过我的命呢！回来后，我跟你大娘常唠叨他，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份！”
阿木钻大叔把自己如何在循化撒拉县城卖羊，如何遭到坏人暗算，白幸福如何相救的事，细细地说给李丹花听。李丹花听后，心里道：“白幸福有颗金子般的心呢！”
李丹花把羊圈山的事说给阿木钻大叔听。阿木钻听说死了100多人，心里悲痛极了。他说：“我反对垦荒。大山有灵性呢！树是大山的肌肤，你们砍了上面的树，就等于剥了它的皮，它能不发怒吗？我在这高原住了一辈子了，我深深地知道这个道理。山那边，原来都是草原。人们垦荒，种青稞。结果，庄稼没有种几年，却变成了沙漠！”
“大自然是一个圈，这个圈里，许多东西既是相互对立，而又相互依赖的。你就说狼吧，这种野兽，在高原上最常见。它们吃羊，也敢向人进攻。可是，没有这些狼，这高原就不叫高原了。没有了狼，豹子、老虎就没吃的。没有了老虎这种山中之王，高原的野兽界就乱了秩序。”
……
阿木钻大叔喝着奶茶，讲了许多青藏高原的道理。李丹花、白幸福听了，不住地点着头。
第二天拂晓，两个人便向大叔大娘告别。大叔把剩下的熟羊肉包了，递给白幸福。大娘在白幸福的水壶里装满了羊奶。
阿木钻大叔说：“小伙子，一路走好！”
白幸福说：“阿木钻大叔，你们也要多保重！”
大娘说：“幸福，啥时间到草原，一定要来看我们！”
白幸福说：“大娘，多保重！”
李丹花从大娘手中接过雪莲，两个人向大叔、大娘鞠了一躬，踏上了新的征途！（作者：田野；未完，待续）
下章内容提要 在循化城骡马店里，身无分文的幸福把传家玉送给驼队队长老周，老周答应带他们三人到西宁。丹花感激涕零。在西宁与驼队分别时，丹花想起王一东送给她的香囊，打开后竟然是100元现金。丹花倾其所有，偷偷赎回了幸福的传家玉佛。两位年轻人在苦难中走到一起，决定抱团回家。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南阳市作家协会理事，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约稿电话：13569243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