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囚自断手指，抗议镇抚司关押！明代自创刑法之锦衣卫及镇抚司狱
作者：史遇春
明神宗（朱翊钧）万历时期（公元1573年～公元1620年），那些对朝廷上疏建言的官员、那些触忤了为皇帝敛财的矿监税使的官员，动辄就会被皇帝下入诏狱。
明神宗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朝廷对宁夏用兵；本年冬，朝廷对朝鲜用兵，首尾八年；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朝廷对播州用兵。这三大征伐，使得大明国用大为匮乏。另外，万历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乾清宫、坤宁宫发生火灾；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皇极殿、建极殿、中极殿发生火灾。一系列的事件，一边大量耗费资财，一边又需要大量资财进行填补。对此，谋臣都为之束手无策。于是，矿税大兴。
自万历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开始，朝廷派遣的矿监税使遍布各地；其人选，多以中官（宦官）担任。
其时，通都大邑皆有税监；两淮有盐监；广东有珠监。这些人，或为皇帝专门派遣，或者兼任代理。
平心而论，矿监税使的确帮助大明朝廷解决了部分财政问题，但是，矿监税使制造的大狱，也屡见不鲜。
明神宗朝有矿税太监陈增。万历二十四年（公元 1596年），陈增刚到山东，便立即劾奏福山知县韦国贤。明神宗为支持陈增，将韦国贤逮押讯问，将其免职。益都知县吴宗尧对抗陈增，被陈增构陷，吴宗尧差点死在诏狱之中。巡抚尹应元劾奏陈增二十款大罪，结果，被明神宗罚俸。陈增在山东横肆作恶十年，至万历三十三年（公元 1605年）才死去。
御马监奉御陈奉，于万历二十七年（公元 1599年）农历二月受命，前往征收荆州店税，兼开采兴国州矿洞丹砂及管理钱厂鼓铸之事。陈奉兼领了好几个钦任的使职，他恣行威虐，每每托口巡历，鞭笞官吏，剽劫行旅。商民人等，对陈奉恨之入骨，侦知陈奉从武昌抵达荆州，数千人聚集，鼓噪于路途，抛掷瓦片、石块，对其进行攻击，陈奉逃跑，侥幸获免。随后，陈奉便以此事，诬陷襄阳知府李商畊、黄州知府赵文炜、荆州推官华钰、荆门知州高则巽、黄州经历车任重等人，说他们煽动民乱。为支持陈奉，明神宗下令，逮押华钰、车任重；贬谪李商畊等人。
武昌兵备佥事冯应京劾奏陈奉十大罪状。陈奉随即诬奏冯应京。结果，冯应京被降为杂职。陈奉开采枣阳矿时，知县王之翰以枣阳矿近邻显陵［明世宗朱厚熜（即嘉靖皇帝）之父恭睿献皇帝朱祐杬、母慈孝献皇后蒋氏合葬墓。］，坚决不予许可。于是，陈奉劾奏王之翰及襄阳通判邸宅、推官何栋如。结果，锦衣卫士卒出马，逮押审讯被陈奉劾奏者，并追捕逮押冯应京。陈奉又张榜开列冯应京的罪状于通衢。
陈奉在湖广二年，其残忍刻毒，达到极致。等到他离去之时，累积的金宝财物，以巨万计。陈奉到达京师之后，给事中陈维春、郭如星又上疏，极言其罪。明神宗为此很不高兴，贬降陈、郭二人为杂职。
后来，直到万历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朝廷才开释冯应京，允许他还归。
王之翰最终病死在牢狱之中。
与陈奉同时，有尚膳监监丞高淮，他被派遣至辽东采矿征税。当日，高淮憎恶辽东总兵马林，主要是因为马林不愿屈居自己之下。于是，高淮便上疏劾奏，结果，马林被朝廷罢黜。给事中侯先春上疏解救马林，朝廷遂处置马林戍边，而贬谪侯先春为杂职。
巡按何尔健与高淮互相攻讦劾奏。高淮得到自己被劾奏的消息之后，立即派人在路途之上拦击，并斥责奏事之人，将其禁锢于牢狱之中，还匿藏奏疏，不以之上闻。
高淮多次与边将争功，山海关内外，都曾遭其残毒。他又扣除军士月粮。结果，引发万历三十六年（公元1608年）农历四月、六月两次兵士哗变。事发，高淮惊惧，逃奔关内。他又诬陷同知王邦才、参将李获阳，说他们驱逐杀害钦派使者，抢劫侵夺御用钱粮。王、李二人，全被逮押讯问，进而引发边民更大规模的哗变。后来，李获阳竟死在狱中，王邦才直至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才被开释。
御马监监丞梁永，于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农历二月受命前往陕西，征收名马货物。税监原本是不可以典兵的，梁永却私自畜马五百匹，招致亡命之徒，任用千户乐纲，出入边塞。富平知县王正志揭发其奸行，并劾奏矿监赵钦。结果，明神宗下诏，逮押王正志；最后，王正志病死在诏狱之中。
渭南知县徐斗牛，本是清廉之官。梁永斥责徐斗牛，向他索贿，并箠打致死县中吏卒，徐斗牛愤恨不过，自缢而死。为此，巡抚贾待问上疏劾奏。明神宗又派梁永会同查勘。于是，梁永反咬一口，劾奏西安同知宋贤，并劾奏贾待问怀携私情，请对二人一起查勘。明神宗听从梁永的建议，不过，最后还是宽宥了贾待问。
梁永当日还曾对地方官员人等施行杖刑，打死县丞郑思颜、指挥刘应聘、诸生李洪远等人。
梁永又听信奸人胡奉之言，强索冰片五十斤、羊毛一万斤、麝香二十斤，咸阳知县宋时际为之大怒，不愿听命给予。咸宁人在道路行走，遇见盗贼，经过跟踪，发现盗贼原是朝廷的税使隶役。后知县满朝荐将盗贼捕获。为此，梁永诬陷宋时际、满朝荐劫夺税银。明神宗命令逮押宋时际；因满朝荐到官不久，着镌秩一级处理。
陕西巡抚顾其志全面揭发梁永的奸事，并说秦人万众一心，都在计划杀掉梁永。为此，大学士沈鲤、朱赓上请，械系梁永回京发落，以此来安定民心。明神宗全都置之不理，不予回复；只是开释宋时际，勿予逮押；恢复满朝荐原官。
其时，御史余懋衡刚好巡按陕西，梁永惧怕奸恶事发，于是，派遣乐纲下毒，余懋衡差点被毒死。因为此事，诉讼于朝堂之上，言官攻劾梁永者，有数十疏。至此，梁永部下的亡命之徒才稍稍解散。当日，梁永部下的头目王九功、石君章等人，赍押重宝，辎軿盈路，诈称所携乃上供之物。他们手持剑戟弓弩，结成阵势，浩浩荡荡，一路前行。而梁永派遣解送马匹的人员，已经借乘邮传，先行进发了。王九功等人急速奔驰，想要追及马队，与其一同出关。满朝荐不知详情，怀疑他们是盗贼，又见王九功等人随后到达，又无凭证。于是，派遣巡逻兵士与其格斗，并追逐他们到了渭南，其间，杀死数人，全部夺走了他们的行囊货财。御史余懋衡以捕盗杀伤向上奏闻。梁永大窘，遂听从乐纲之谋，派人将奏疏绑在头发之中，飞驰上奏道：
“王九功等人，各向朝廷进贡名马、金珠、睛绿等宝物，而咸宁知县满朝荐受御史余懋衡指使，埋伏兵士，在渭南遮拦抢劫，脔害石君章等人，还诬称他们是盗贼。”
明神宗大怒：
“御史虽被下毒，但身体并无大碍，而满朝荐代为报复，还劫夺贡物。”
遂下敕，逮押满朝荐，又令抚按护送梁永等人还京。
这是万历三十四年（公元 1606年）的事情。
万历三十四年（公元 1606年），云南税监杨荣被当地人杀死。起初，杨荣妄奏，说是云南阿瓦、猛密诸番，愿意内属；并说其地有宝井，每年可增加资财数十万，希望赐敕，命自己统领其事。明神宗予以许可。既而，杨荣所进财物，不及其所称的十分之一。于是，他便诬陷知府熊铎侵夺藏匿，结果，熊铎被下至法司（负责刑法机构之泛称）审讯。杨荣又上请下诏丽江土知府木增，命他献出土地，听其开采。对此，巡按御史宋兴祖言道：
“太祖命令木氏世代固守此地，限制石门以隔绝西域，驻守铁桥以断开土蕃，如何能够自撤藩篱屏蔽，致使边远之人产生异心。”
朝廷未予回复。
由此，杨荣更加怙宠骄肆，诬劾寻甸知府蔡如川、赵州知州甘学书，二人皆被下入诏狱。
已而，杨荣又诬劾云南知府周铎，周铎被下至法司提拘讯问。当地百姓对杨荣恨之入骨，相继燔烧税厂，杀死委官张安民。杨荣并不悔改，继续恣行威虐，杖毙数千人。至此，因对指挥使樊高明延误时日愤怒，杨荣遂对其榜掠绝筋，刑枷示众。又因索取马匹不成，逮押械系指挥使贺瑞凤。杨荣还说，将要逮押六卫的全部官员。于是，指挥贺世勋、韩光大等人，率领冤民万人有余，焚烧了杨荣府第，将其杀掉，扔进火中，并杀掉杨荣的党羽二百多人。事件上闻之后，明神宗为之几天都没有吃饭，打算逮押讯问守土官员。大学士沈鲤竭力力争，而且秘密嘱托太监陈矩剖析暗示。明神宗才只是诛杀贺世勋等人，而采纳巡抚陈用宾的建议，命令四川税使丘乘云兼摄云南税事。
湖口税监李道劾奏，九江府经历樊圃充被降职；南康知府吴宝秀、星子知县吴一元被逮押；临江知府顾起淹被降职。
山西税监孙朝劾奏，夏县知县韩薰被降职。给事中程绍因解救韩薰，而被镌秩一级；给事中李应策等继续解救，遂削夺程绍、韩薰之职。巡抚魏允贞因阻挠，被罢黜去职。
广东税监李凤劾奏，乡官通判吴应鸿等人被逮押。
山西矿监张忠劾奏，夏县知县袁应春被降职；西城兵马戴文龙被逮押。
江西矿监潘相激起浮梁景德镇民变，结果，厂房被民众焚烧。为平息事变，饶州通判陈奇可经过谕示，遣散了民众。潘相反而劾奏，结果，陈奇可被逮押。潘相传檄上饶县，勘察矿洞，知县李鸿警戒邑人，若敢以食物卖给勘察矿洞者，处以死罪。潘相整日饥渴，疲惫而归，于是，因恼怒而加害李鸿，李鸿被罢官。
横岭矿监王虎以广昌民变为由劾奏，易州知州孙大祚被降职。
福建税监高寀居闽十余年，广肆毒害。万历四十二年（公元 1614年）农历四月，万众汹汹，欲行杀死高寀。高寀率领甲士二百余人，进入巡抚袁一骥官署，露刃劫持，命令他谕示众人退散。又挟持副使李思诚、佥事吕纯如等人来到私署，强制签署盟约，才释放袁一骥。又在官署之中拘押同知陈豸很长一段时间。事情上闻，明神宗召还高寀，命令放出陈豸，而袁一骥由此罢职。
其他如山东张晔、河南鲁坤、四川丘乘云等人，皆为害甚烈。
针对这种状况，刑科给事中杨应文曾上疏，他道是：
“监司（有监察州县之权的地方长官的简称；明代布政使、按察使亦因有监察官吏之权，称为监司。）、郡守（明代之知府）、县令、普通民众，一时间被逮押关入镇抚司大狱者，有一百五十多人。镇抚司虽已对他们进行了拷打审问，但是，迟迟不将他们移送法司。镇抚司大狱之中，禁卫森严，水火不入，时下天气暑热，致使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其时，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也曾上疏，他说是：
“按照以前的惯例，热审每年都要举行。热审的时间，一般会安排在小满之前。到目前为止，已有两年没有执行热审制度了。现在，镇抚司大狱之中，关押人犯二百多位。他们关押日久，不予决断，很多人通过抛掷瓦片来声冤。”
这份上疏之中，提到了“热审”，那么，就顺便说一说“热审”。
热审，是中国古代为了疏通监狱的淤塞、减少疠疫的发生，在夏日实行的、对罪犯予以减免或保释的制度。
《礼记·月令》曰：
“盂夏之月，断薄刑，决小罪，出轻系。”
明代的热审即依此而来。
明成祖（朱棣）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首出热审制度。
开始时，热审仅决遣轻罪；等到后来，稍微宽松，流徒以下，均可命出狱听候。
为了清楚热审时令的详情，再说一下小满。
小满是中国农历二十四节气之一，是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其含义是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只是小满，还未大满；具体时间一般在公历每年的5月20日到22日之间，具体标准视太阳到达黄经60°时为准。
另外，当日镇抚司大狱中的状况，就连镇抚司的陆逵也向上汇报道：
“镇抚司大狱之中的狱囚，对关押很是怨恨，为了表达不满与抗议，有人甚至持刀自断手指。”
杨应文、骆思恭、陆逵的上疏，朝廷都未予处理回应。
后来，天下告讦的恶风已经逐渐衰弱，大臣被逮捕入罪者也相对较少了。
到了明神宗万历末年，即便是朝臣被逮押执系，处置也相对较为宽大。
于是，锦衣卫大狱中羁押的官民也逐渐没有多少了。
（本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