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乱世藏书大不易
两宋以至明清,江南多家族藏书,多藏书大家,北方则远逊。近代以来,直隶文风陡兴,私家藏书超迈前代。我所关注者,故城贺家之外,深泽王家藏书亦曾独步一时。1890年代时,其藏书主人为王小泉(筱泉)。
深泽王家与故城贺家为姻亲。《贺葆真日记》中,王小泉先生是1892年11月2日出现的。葆真在当天日记中写道——
“祖姑丈深泽王小泉先生适枣强县之金村,过此,留一饭而去。先生名用诰,讲程朱之学,著书甚富……。”
其所著书之一种为《论语经正录》。我无缘得见原本,只好在网上托书友复制了一套。我对此书内容无甚兴趣,只因是书之写作与刊刻,牵扯三代人藏读生涯,又关乎三代人前赴后继,不免好奇,且心生敬意,遂影印一套,以供望梅。
且说上次冀枣一游半年多后,王小泉先生竟然一病不起。又一年之后,其子亦卒。按贺葆真的说法,此一变故正与刊刻《论语经正录》有关。
葆真写道:
“西渠先生好学,能继先业。小泉先生既卒,(西渠)兢兢以刻先世遗著为己任。先校刊《论语经正录》,校雠既精,刊板尤工雅。……西渠刊此书,而字必本《说文》,以此过劳呕血,又兼整理商业,创立一当铺。书出版,商号成立,而先生之病亦不起矣。”
贺涛少时曾师从小泉先生,与西渠表兄弟是学伴兼玩伴。姑丈父子相继而亡,贺涛心中大痛,亲往深泽吊唁,且代父亲贺锡璜拟挽联一幅。联曰:
父祖之学能传,在家可称令子;
师友相期甚大,伤心岂独老夫。
半年后,书印了出来。贺葆真托人自深泽购《论语经正录》一套,价两千八百文。
贺涛曾写《藏园记》,说——
“吾师深泽王小泉先生,有当世之志,以事亲不出,于舍后架屋数楹,杂植花木,命曰藏园。著书其中,门轩楹壁皆有题识,语旷而趣远,乐其在我者而无忿于人,泊乎其寡累,荡乎其有容……。”
生当近代多难而转型之世,家族藏书聚守皆大不易。1930年代,日人侵华,王氏后人忧时局难料,悉数将藏书辗转寄存国立北京图书馆。1949年3月,贺孔才亦将累世积藏之书全部捐给新政权接管后的北图。两家藏书虽曾经命运各异,而终于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