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忘记——我的以色列之行（14） / 开普饭

（十四）

没有特意去赶沙漠日出，睡醒后穿着拖鞋在营地外的沙丘上行走。一脚高，一脚低，很容易陷进沙里，喜欢沙子微凉的触感，还粘着露水的湿意。群山因光影的对比明暗不同，让一望无际的风景层次清晰。不知道植物们睡着还是醒着，清冷湿润的夜才是它们活泼的时段，并在即将到来的白天炙烤下沉睡。沙漠的旅人，也是差不多的作息，晨昏跋涉，驼铃依稀。清晨几乎没有风，所有的沙都静静堆积，这与中午的热气蒸腾尘沙泛起截然不同。中东的土地上，阿拉伯人、突厥人、波斯人……，就像一粒粒的沙，被伊斯兰的风吹起。可惜这风在穆罕默德之后就散乱了，不断分裂成一股又一股——逊尼派、什叶派，等等等等。风乱了，沙难聚，至今依然无止歇。巴以矛盾、伊拉克、阿富汗、叙利亚……热点如柴，一把一把丢进火里，越烧越旺，只有等到彻底冷下来的那一天，才会安静。

早餐后乘上皮卡返回瓦迪拉姆村，一路沙漠壮美。在颠簸摇荡间，望着车后长长的辙印，对人间的道路有所思考。天底下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最初的探索尤为重要，后来的人只不过让这条路更远更长更方便而已。沙漠上的闪族人，即犹太人和穆斯林的祖先，传说中诺亚的儿子闪的后人，也许是世界上最善于抽象思维的先人。广袤贫瘠的沙漠让他们在物欲之上去寻找超越一切的绝对的神，也正是这神鼓舞他们在恶劣中生存，为信仰而献身，一次又一次的膜拜，一声又一声的吟诵，让神的谕示、先知的教诲融入自己的血肉和灵魂。在古老的年代，文明的雏形总和生存的环境息息相关，河边生活的先民得水土的滋养可以定居可以耕种，一切影响其生活的因素都有规律可循，比如黄河边的二十四节气，比如尼罗河的定期泛滥等等，人们于是相信这些规律背后是神的意志，四大文明古国朴素的多神崇拜就是简单直觉的产物。海洋是天堑，也是通途，有风险，更是机遇，交通与贸易、探索与财富紧紧联系在一起，星空和大海是无尽的征途，由此产生的哲学、科学、美学使得人类的灵性升华催发，超越着自然。南亚次大陆适宜的气候、丰饶的物产让生存容易许多，超然的修士可以更悠然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把玩变幻莫测的心绪，点燃着思辨的火花，辩证在正反两面折叠上升。不同源起的道路终会交织在一起，后人在路网中行走，只关注自己的目的地，会忘记路的缘起。整个宇宙或许没有规律，但在一定的时空限制下却有着大的概率，思考源头，就是寻找概率，比较之后会更加清晰。

包车司机在瓦迪拉姆村等着我们，并在海关门口摆了一道，多要了50第纳尔。懒得争辩，收起原本打算给他的20第纳尔小费，带着对阿拉伯人小狡猾的无奈离开约旦。失之东隅，得之桑梓，原以为需要交70第纳尔的签证费，却只交了10第纳尔，这就是使用约旦pass并在约旦待够三天的优惠。在以色列进关一如既往麻烦，不停地问问题，彻底的开箱检查，除最开始的一丝职业微笑，犹太工作人员始终一脸冷漠。直接前往机场，经过盘问检查后却被告知还不能办理登记，而且不能办理行李寄存，只得拖着箱子离开。在埃拉特还有两三个小时要消磨，就去海洋公园逛逛。

埃拉特的海洋公园不大，有常见的一些水箱水池，规模远逊于国内的水族馆。但它的特色很明显，就是展示红海当地的海洋生态，有一个水下观测馆，直接通往海底。红海水体清澈，能见度高，有此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大可不必费时费力去修造硕大的人工海底世界，试问世界上哪有比海洋更开阔的“大水箱”呢，因地制宜正是以色列人的聪明之处。观测馆修在珊瑚之间，每一个窗口看出去的景象都是不同，有的如丛林，有的如台原，有的如深壑，五彩斑斓的鱼游弋在珊瑚丛中，有的静默，有的灵动，有的呆萌，有的机敏。抬头可见海面，阳光从波澜中透下来，明灭流动，更增添几分变幻莫测，这是人工照明无法模拟的景象。两天前，就在附近浮潜，已痴迷于这片美丽的珊瑚海，当时无法拍照，今天弥补上这份遗憾，很是开心。

从埃拉特到海法的航班是小飞机，我有些紧张，幸好这一路几乎没有颠簸。安下心来看窗外，荒漠、农田、海滨、城镇，曾经开车经过的路途，从空中俯瞰，又是一番光景。在海法机场遇到难题，没有出租车、公交车、乘客走后机场也是空荡荡的，好容易找到一名保安，才知道今天过节，公交停运。深恨以色列怎么总是过节，而且一过节就没有公共服务，实在不方便。保安帮我们电话约车，这才到达市内的酒店。海法是海边山城，我们住在山下德国殖民区的老房子里，门外一路都是餐厅宾馆，规模不大，环境优美，抬头可见海法最出名的景观——巴孛陵和巴哈伊空中花园。查询方知今天的节日是五旬节，基督徒认为是圣灵降临的日子，犹太教中则是收割大麦的节日，算是比较重要的节日，前后要过两天。

海法是座融合开放的城市，各个族群和宗教得以共存，餐饮同样兼收并蓄，口味不错。幸好餐馆依然营业，在街边树下品尝过海鲜餐后，散步来到卡梅尔山脚下的花园入口。巴哈伊花园依山而建，共18层，上下9层之间建有巴孛陵。傍晚的花园已经关闭，草坪和喷泉安静整洁。乘出租车来到山顶的花园入口，虽然不能进入，风光尽收眼底。精心修剪的花园层层叠叠，山脚的房舍林林总总，海湾的圆弧绵延伸展，一切都在夕阳下金光闪闪。日影西斜，金色褪为玫红，海天一色，温柔美好。余晖散尽，天幕宝蓝，灯光渐渐亮起，一颗一颗如繁星落于九天，满城璀璨中巴孛陵被照得雪亮，宛若灯塔。这一场日暮的视觉盛宴，在沉静中彰显着美的力量。人是渺小的，对奇观有着先天的仰慕，于是每一种宗教都在营造奇观，以奇观来吸引信众。从埃及的阿蒙神庙到古希腊的雅典卫城，从古罗马的万神殿到哥特式的大教堂，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这些伟大的建筑要比精深的教义更具说服力。年轻的巴哈伊教也深谙其理，立教不足二百年，却用一百年的时光打磨出这座空中花园，用心良苦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