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郭锦系||那个冬天里温暖我的人和事（散文）

那个冬天里温暖我的人和事

作者：郭锦系

    主编：非   鱼

                      一

那天晚上，当她无论我怎样呼唤，头也不回地离去时，我终于绝望地触摸到“终结”这两个冰冷的字眼……那几个月来担忧的终于变成了现实，我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咯噔”一声掉下了，然后整个人变得空荡荡的……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多少思念，多少忧伤，多少委屈，多少从绝望中挣扎着升腾起来的希望，都在这一刻坍塌了。我绝望地倒在地上，我疲惫极了，我太想休息了。

结束也好。绝望也是一种解脱。就这样死去吧。这样死去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不知过了多久，刀一样的冷风终于把我刺醒过来。我忽然想到我的操持了一生、日益苍老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辛酸的泪水涌出了我的双眼，我的亲人不能没有我！我可以不为自己，但我必须为他们活着！我坐了起来，让自己渐渐冷静下来，然后坐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骑向家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忧伤和恐惧紧紧攥住我的心。总是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在做什么事的时候，她可爱的脸突然就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心就一阵疼痛。有时我又忽然陷入恐惧中：她现在还好吗？我时时感到有一双罪恶的手伸向她，没有我在身边，她是那样的可怜和无助……

                       二

几个月来日益严重的失眠终于发展到了极致，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在黑暗中，无论睁着眼还是闭着眼，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她——她往日的欢笑，现在的愁苦，时时可能遇到的伤害……有时，过度的疲倦使我渐渐产生睡意，可刚合上眼，梦中又被她惊醒……每一个夜晚对我来说，是如此的漫长难熬，我辗转反侧着……

夜晚睡不着，白天却昏昏欲睡。可真的躺到床上，又一点睡意也没有。胃口越来越差，总觉得胸闷闷的，嘴里苦苦的，不想吃饭。而最难受的是容易心慌，一遇到什么事心就跳得怦怦响，话说得稍多些心也跳得厉害。后来发展到说一句话都要憋好久的气。又特别怕冷，双脚在被窝里捂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仍然是冰冷冰冷的。

我开始上县城求医，一个老中医给我开了几副中药，几包西药安眠药和一盒杞菊地黄口服液。吃后，每晚能睡一、两小时了，我心里稍安些。可白天头晕得厉害。一连看了三四次，吃了半个月的药并没有更明显的好转。听人说，汕头市的中医厉害，于是就去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慈眉善目的陈中医，他听了我的诉说后闭目给我诊了脉，良久才凝重地说：“你这是久郁化火，先理理郁结之气，再补气养心，过程会很长，但会好的。”当晚服药，第三天就神舒气爽起来，饭也吃出味道来了，我开始对治好病充满信心。接着又去看了两三次，但效果并没有我想象的好。虽然每晚能睡三个小时了，但白天仍然心悸和困倦，陈老中医又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夫久思伤阴，尤当以持心为先，若徒恃药饵而欲望痊愈，难矣。”反复咀嚼老中医的话，我告诉自己：我己经到了生死的边缘了，我要忘掉她，要忘掉爱情给我的忧伤，我要走向健康，寻找回生命的快乐！

                      三

晚上，我再也不敢一个人住在我独居的小楼上了。清静的环境太容易使我伤感。我和爸、妈、弟、妹挤在那间既当厨房又当“客厅”的老屋里，围在饭桌四周闲聊。我要让俗世的烟火温暖我那凄凉的心。

家里常有父亲的农友来闲坐聊天。有身材魁梧、爱说风趣话的泗文叔，有朴实忠厚的清镇叔……赞平叔虽不善表达，却是一个好听众，听到好笑的总是“嘿嘿”地憨笑。而二伯一进门总是边搓着手边说那句口头禅“哎，天怎么那么冷……”以至于经常是他还没开口，调皮的弟弟就抢着说了，逗得满屋的人哈哈大笑。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谈近来的农事，虽说是冬闲，但农民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儿，如冬闲田套种什么蔬菜好，龙眼和荔枝怎样环割控梢等等。这不，泗文叔又开始得意洋洋地说起他得到一塘多年沉积未挖的塘泥了，明天开始挑泥培果树了——农家人对土杂肥的喜爱溢于言表，你不能不深受感染，觉得他那黝黑的塘泥真是宝贝极了。也谈村里的新鲜事，谈各自的人生往事，谈子女的培养……在谈话的间歇，才能听得到窗外北风呼啸的声音。而屋中那红泥小火炉里，炭火烧得正红，水壶“嗞嗞”地唱着歌，茶几上的茶冒着腾腾热气，这一切真是暖意融融啊！这样的聚会往往要到深夜，有人舒舒服服地打起呵欠才愉快地结束……

                       四

家里没有客人来，我就会到亲戚朋友家坐坐。我喜欢去的是绍玉家。绍玉是我很尊敬的人，别看他个子矮小，却有一身过硬的拳脚工夫。他那时比较穷，每晚得出去电鱼，但他很乐观。正是这种身处逆境却很乐观、坚强的性格，照出了我自己的懦弱，让我感到底层劳动者的可敬。

从寒风呼啸的村中小巷走入绍玉家，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屋里总是很热闹，有的在探讨拳术，有的在举石锁练力气，有的在下棋，有的喝茶谈笑。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最喜欢比划拳脚，看他们在大冬天里脱得精光还热汗淋漓、虎虎生气的样子，我是又羡慕又自卑：本该是生龙活虎的年纪，身体却虚弱得只动几下拳脚就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们都非常尊敬我，亲切地叫我的小名儿，不厌其烦地教我怎样扎马步、打“三步”（我村祖上流传下来的拳种)。

一围上茶桌喝茶说笑，他们个个有说不完的话。有的讲村里各种有趣的见闻，有的谈农事收成。绍玉哥喜欢讲他在电鱼的路途中遇到的各种神秘诡异的故事，听得我毛骨悚然。阿添则是讲笑话的喜剧大师，他喜欢把村里那些有残疾的和行为举止特别奇怪的人凑在一起编个故事。他入木三分的观察，惟妙惟肖的模仿，让大家笑得透不过气来。你会觉得不只是眼前的这个模仿者可爱，就是那些被模仿被取笑的人也是那么憨厚可亲，你会感到乡村生活其实是多么的美好。经常是玩闹到十一点左右，绍玉哥热些晚餐剩下的饭菜吃，就整理好电池、电竿，迎着刺骨的北风出门了。我走在寒风乱蹿的小巷里，想着他要去比村子里更冷也很凄清的野外山沟电鱼，便为他的坚强所感动，一时间觉得自己也坚强了起来。

可是回到我独住的小阁楼里，望着洁白的四壁，忧伤又从寂静里漫出来。就是在这里，我和她曾有多少欢愉的时刻！心里又为她担忧起来：此刻的你平平安安吗?你也是一个人在落寞地流泪吗？或是在众人的热闹里咽泪装欢……

                      五

白天多参加体力劳动，让身体劳累，能否让自己在夜晚安然入眠呢？于是，每天一教完书，我就回家帮父亲在田里干农活，或去自家菜地里浇水锄草。不记得哪个伟人说过“劳动是最伟大的教育”，在一番大汗淋漓、血脉喷张的劳作之后，你站在畦沟里或坐在田埂稍作休憩，你才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真正之美：那些迎风摇曳的青青禾苗，那些低头沉思的累累硕果，它们的美是不参加劳动的人没法真切体会到的。

而最累人的也是我最喜欢做的是挑粪尿上可溪顶的果园里。可溪顶耸立在田野上。通上山顶的小路又狭窄又陡峭。挑着粪尿爬上两段陡坡，你会觉得担子越来越重。你得不停地换肩，尽管两个肩膀都是火辣辣地疼。你能听到心脏“咚咚”地跳动，听到血液“汩汩”地奔流。终于挑到顶上了，轻轻放下，这时你才正体会到“如释重负”的快乐。心跳慢下来了，它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跳动是多么美妙！呼吸、血流也平缓下来了……健康体魄以及劳动带给人的是多么美好的感受！

在林间边放松边四处看看，摸摸那些可爱的果树，你会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感恩之情。你看，那些成年的果树骄傲地把枝叶伸向蓝天，多么健壮、多么自信！它们明年将给人们带来累累佳果；那些刚种两三年，只有孩童高的小树，枝条柔嫩、叶片黝黑你用手摸摸它们，就像在抚摸一个小姑娘乌黑柔顺的秀发，多么美好的感觉！当我把尿掺水后浇到它们根部，看到它们似乎把胸挺一挺，把头抬一抬，满怀信心地要向它们的兄长们看齐。

漫步林间，想到她，我平静多了。爱情是美好的，但它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而生活、世界不是还有其他的大美吗？

                      六

身体的劳累在最初的几天果真给我带来了较甜美的睡眠。可一“适应”之后，就不灵验了。每晚从热闹的绍玉家或我家里回到小阁楼，看到冷清的四壁，又忧从中来。看来我不能独住一屋了。我就让三个堂弟搬来同住。这样增加两张小床，小楼虽然拥挤，但我看着，心里却踏实起来，暖和起来。仪弟和强弟各睡一铺，最小的聪弟和我合睡在大床上。

每晚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仪弟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他喜欢史书和人物传记，常和我谈论《史记》《资治通鉴》等，让我在历史的如烟变迁中，感受到人生的沧桑、命运的莫测、生命的辉煌与暗淡，使我对自己的事渐渐淡定起来。强弟从小失学在家务农，繁重的田间劳作之余喜欢打纸牌、摸麻将，以此来给自己找找乐子。但自他发觉我情绪不对之后，就很少出去打牌。他晚上总是有意无意地陪着我，即使去打牌了也必定早早回来。当我默默无语时，他就用并不擅长的说笑话、讲新闻，来转移我的心思。我从他的良苦用心和看我时那种同情里掺杂着期待、鼓励的眼神中，感受到浓浓的血脉亲情。聪弟正读初一，这个憨憨的小胖子给我带来了最切实的好处。他壮实如小牛犊的身体很快就把我们的被窝焐得热烘烘的。我一把冰冷的双足伸进被窝里，就舒服极了。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间，我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入睡是容易多了。可是经常在梦中见到了她而醒过来。我记得非常清楚，有一晚又这样醒来，看见月光把东西两面的墙壁照白了，一看手表，是凌晨四点。我披衣走到西窗，看到西沉的残月把天空照得如大海一般深蓝。恰好有一只孤独的鸟，鸣着清亮而又哀啭久绝的叫声从长空里飞过，飞向南边的青山。一时间，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忧伤充斥了整个天地间——那辽阔的天空，下面广袤的原野，那连绵的青山，都被忧伤浸透了，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感悟到人生的全部本质：凄凉与悲哀。我久久地立在那里……

回到被窝，我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她那微蹙的眉眼分明在诉说着千言万语！她是在怜爱我？是的，她对我的爱是永远不会断绝的。离去只是一种形式——世间有一种爱必须以离去来表达！她是在责备我？是的，她一定是在责备我不该如此伤心！她不能不离开我了，但她要我忘掉忧伤，快乐起来，幸福起来！——她以前给我爱，就是要我幸福和快乐！一时间，我泪水汹涌而下。在这个凌晨，这个奇妙地揉和了忧伤与深情的凌晨，我的心结被我亲爱的人稍稍解开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我心底涌起这些诗句，泪流满面……

                2007年冬夜，初恋

                 逝去已近20年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郭锦系，已过知天命而心有不甘，属猴而无灵猴之机敏。有空常读书，有感即几笔记下，但少敷衍成文。故写作之乐，多存于构思、想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