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③③我爱你,以我身、以我心、以我血、以我命,以沉默、以眼泪,以漂泊的灵魂,以永恒的死亡

本文为银河系十八线网红、过期少女、盖世萝莉、战略性单身、资深神经病二小姐创作的长篇悬疑言情小说,每周五更新1万字。剧情梗概请戳:你是我的莲华色女》 

如果您不喜欢,没关系,周一~周四均为房地产话题,请您择日再来。

全文目录请戳:

chapter①  又拜金,又轻佻

chapter②  不完美女神

chapter③ 最适合漂亮女大学生做的兼职

《chapter④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chapter⑤  我不介意做你的基石,只要你给我一点点青睐

chapter⑥  请你和我睡

chapter⑦ 你不会是日本国派来的奸细吧?

chapter⑧ 总裁的绿帽子

chapter⑨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请相信美貌是最快捷的入场券!

chapter⑩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爬完

chapter①①梦中未比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

chapter①② 我干了15年的刑侦工作,功底没掉啊!

chapter①③ 人群中,千张脸的魅影;湿漉漉的树枝上,四月的樱花瓣是你的胴体

chapter①④我不介意出卖青春,反正青春不卖也是要过期的

chapter①⑤就当我是你的Sugar Daddy好不好?

chapter①⑥我出10万一个月,包到你学成滚回日本那一天!

chapter①⑦我们这叫谈恋爱,怎么能叫被包养?

chapter①⑧女体盛宴

上部《莲华色》完结

chapter①⑨少年锦时

chapter⑳请问小姐你是哪根葱?

chapter②①承认吧,你嫉妒得发狂!

chapter②②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chapter②③美人赠我蒙汗药

chapter②④血色的墙倒下,我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中部《少年锦时》完结

chapter②⑤锦绣炼狱,红莲业火焚身

chapter②⑥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

chapter②⑦那是我自己的墓, 墓前站着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chapter②⑧孔明灯飞过锦绣炼狱

chapter②⑨女人都是四脚吞金兽

chapter30:你的腹肌,是整个银河系我最想去的地方

chapter③①白日宣淫,头号玩咖

chapter③②妖异的桃红色人体玫瑰

1月6日晚间,春森市公安机关通报了“803特大交通事故”案件重审的最新情况,公安机关决定对犯罪嫌疑人习永耀依法批准逮捕。

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人是准备好的。哪怕是24小时待命的习明翊,也猝不及防。

没有人想放弃自己的至亲血亲,但她已坚持地太久太久。她在悬崖边上紧紧地拉住她的父亲,一个人孤独地坚持了大半年,今天晚上终于走到尽头。

习永耀躺在他躺了大半年的病床上,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喉结位置都会出现半个拇指深的凹陷,他一翕一翕,像是被遗弃在沙滩的鱼,痛苦无比。

当逮捕令于晚间下达到医院时,习明翊的表情寡淡。

“我爸爸,刚刚去了。”

病房安静,没有哭声,只有呼吸起伏声和护士消毒打扫,床单棉布摩擦的声音。裹尸袋被装在推车上,沿着走廊推走,夜晚的长廊冷冷清清,安全通道发着绿莹莹又昏暗的光。

闻人伟万分懊恼。如果有佩枪,他想当场砸佩枪,可惜如今他已不是当年的刑侦大队长,手里无枪可砸。

“我早想到这一层面了!艳姐的姘头是习永耀!”

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

“艳姐解除隔离后,我就带着她来指认习永耀,这两兄弟之间完全存在认错的可能性。”

习明羽接过警方的破案告知书,侧着头跟闻人伟讲话。“可惜闻人书记忘记想到一层,习永耀病了,瘦了几十斤,艳姐认不出来。”她的表情比习明翊更寡淡。闻人伟预想中的抚慰,都好似一圈打在了棉花上。

“她很确凿地说她的姘头不是习永耀,她坚持指认说当年的大老板是习光耀的照片。我那时候应该把十年前习永耀和习光耀两个人的照片放在她面前,让她在两者之间辨认的。”闻人伟恨得简直要咬碎后槽牙。

“是我疏忽了,是我耽误了进展。”

季渊远远地盯着他们看,习明羽可能发觉了,回头看季渊,那表情就像掠过一株没有温度的植物。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又痛苦又失落的感觉涌上季渊的心头,可表面上又要假装地若无其事。

死亡名片上,是习永耀的小号;死亡司机,是习永耀介绍过去的;死亡帮凶,也是习永耀雇佣的。这一切,都是习永耀安排的。那么动机呢?最重要的杀人动机呢?

没人知道!

习明羽好想掐着季渊的脖子质问:“SIE集团副主席杀死主席,却不是为了抢皇位,而是转手就把江山拱手送人了,习永耀难道是季溯豢养的傀儡吗?还是你爸爸对我叔叔下蛊了?”

对不起,没有人知道!

警方盘查季溯,季溯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习永耀死了,一切死无对证。

一切真相,都被烂泥扶不上墙的习永耀带到九泉之下了。

习明羽不知道应该唾弃谁。唾弃叔叔?唾弃自己?还是唾弃季渊?

季渊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习明羽却心生厌恶。他明明表面上悲戚,内心却有隐隐的雀跃,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了,她看得出来。

法律终于还了他父亲一个清白,这份破案告知书,就是他未来幸福生活的保障,因为习明羽说过,不破案一天,她就绝无可能嫁给他,而如今终于破案了——虽然犯罪动机被烂泥扶不上墙的习永耀带到九泉之下了,但总归是破案了。

生活不能让习明羽如意,她也不打算让季渊如意。

习明羽自从收下警方的破案告知书后,就冷静地可怕。季渊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

“小羽,你可不可以痛哭流涕?崩溃失态?你可不可以打我?吼我?用尽你的全部力气?你可以不可对我撒娇?朝我无理取闹?

都可以的,都可以的,小羽,你可不可以不那么好强?给爱你的男人一点表现机会可不可以?

像小时候运动会,你辛辛苦苦排练了半个月,最后被人扒光了衣服,遗弃在草坪上,让我心疼好不好?像小时候你参加女子1500米长跑摔倒了,两个膝盖涂了紫药水还要站上领奖台,让我心软好不好?”

习明羽的牙齿绞出了血,可她愣是没有一滴泪。

她的呼吸很重,很深,身体好像陷在沼泽地里,怎么都爬不上来,腿好像被浇筑进了地面,无法拔出来。

季渊心疼地抱着她,嘴里絮絮叨叨不停地说:“小羽,你那么冷静,那么强韧,就连疗伤也不需要我,像一把刀戳进我的心,疼得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我的姑娘,本该由我去守护的,本该一辈子被我放在心尖尖上去疼爱的,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你不要我。”

习明羽把季渊推开,头也不回地走掉。

老习家,本来就人丁单薄,如今基本没人了。

今日习永耀出殡,吊唁的灵堂里,警察比家属还多。同样的制服,同样的大盖帽,黑色雨伞像佩剑一样紧紧握在每个人的手里。

灵堂里布满鲜花,灵堂外面,冬雨单调地拍溅着地面,永无止境。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死人是不需要葬礼的,只有活着的人需要葬礼,需要灵堂,需要悼亡词,因为活人需要一个宣泄伤感的场所。

一个人,一共要死三次。第一次是他断气的时候 ,从生物学意义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葬礼的时候,所有的社会关系网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然后他在社会上彻底死了;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名字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正的死了。

习永耀活了48岁,生前极尽尊荣,上市集团SIE的主席,身价过亿,可追悼词却只有3分钟。人活了一辈子,最后短短浓缩成3分钟,这3分钟还是聘请了专业作家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假大空,因为习永耀这一生吧,基本就没有大的价值。

亲朋好友佩戴白花,敬献花圈,行鞠躬礼,家属回礼。

习明翊和习明翀披麻戴孝,头和肩膀都沉沉低俯着,几乎快要和地面平行。

习明羽发现自己竟然暗暗羡慕他们,因为她的父母至亲去世时,她连披麻戴孝的流程都没有。

灵堂里没有暖气,所有人裹着厚厚的冬装外套,戴着帽子和围巾。

整个灵堂,周律师是表情最郑重的那个人,他习惯性地抿嘴,表示他十分紧张,并且在思考。

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亲朋,:

我是习永耀先生的律师周致,我谨遵习永耀先生遗嘱嘱托,代表他向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亲属、好友、商务伙伴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您体谅永耀的不成才,依然于百忙之中前来做最后的诀别!

正式遗嘱,我已向家属宣读完毕,习先生尚有一段遗言,这段遗言的触发条件是,接到警方的破案告知书,可予以播放;若未接到破案告知书,则永远不播放。

很遗憾,在他的灵堂,我认为达到了遗言的触发条件,接下来我会为大家播放这段遗言。”

视频里,习永耀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声音干涩,犹如朽烂的树根被劈开。

“人嘛,总是会死的。”第一句话刚从视频里说出口,习明翊就掩面哭泣起来。

“我习永耀这辈子,最羡慕最嫉妒的,就是你,阿哥。“

一个人只有临死前,才会把他一生的懦弱、不堪、绝望、愤怒、空洞……统统爆发出来。而如今,大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习永耀。

”阿哥,你聪明可爱,爸妈在世的时候,受尽宠爱,每次看见你坐在爸爸肩膀撒娇时,我都要大哭一场……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更年幼,你们却更疼大哥?别人家里,不都是更疼小儿子的吗?”

习永耀脸上肌肉扭曲,身体蜷缩,仿佛自己回到了孩提时代,还会情不自禁地痛哭失声。

“后来我们创业,十分成功,我当然知道这基本都是大哥的功劳,但我不嫉妒,我也是为你开心的。阿哥好就是我好,阿哥罩着我是我的福气。可为什么?你都拥有这么多了,为什么还要对我管头管脚?阿哥,我不是这块料啊!我就想像烂泥瘫在地板上,你为什么要逼我起来?我就是想卖掉股权吃吃喝喝玩女人,你为什么抽着小鞭子让我成才?

你喜欢奋斗,可我不喜欢啊!我连每天早晨八点钟到公司开晨会,都是折磨啊!“

他大脑里的逻辑系统已经混乱,脑海中的所有记忆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四处滚动,他尝试着,却再也串不起来。

”你让我做SIE的副主席,员工不满,下属不服,高层都有意见,有的高管当面直接笑话我,尸位素餐。

阿哥,我从小读书笨,成绩差,这么难的成语,我都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后来我去查字典,哦,原来意思这么难听。

让我走,可以,我会走,我巴不得走,可不要这样侮辱我啊!阿哥啊!我和你说过一万遍了,我不是这块料啊,你不要抽着鞭子叫我进步啊!我做不到啊!

种种的压力,种种的不认可,整个集团都像一个冰冷的造富机器,没有我可以放肆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我是SIE的副主席,我已经这么多钱了,我就想吃喝玩乐醉生梦死搞起来不行吗?为什么非逼着我进步?

我自杀了两次,都被你救回来了。自杀后我以为能缓一缓,没想到你变本加厉让我努力,还说都是为了我好!阿哥,你为什么有着这样超乎寻常的掌控欲?”

他说得凄惨,气息奄奄,到最后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喉口依然在嗬嗬作响。

“后来我就彻底自我放弃了,我跟你说我也要学你印特种名片,你同意了,还挺开心,觉得我终于有斗志了,你的鞭子出成效了。其实我印名片是为了做生意吗?是为了外面这些野女人啊!外面的野女人打到我家里逼宫,家里的母老虎每次吵得不可开交,我嫌烦,就偷偷开模印自己的名片,用你的身份,我的小号,方便联络。

你不是没有发现过,你发现过的,阿哥,可你做了什么?你只是把这些名片砸在我脸上,骂我‘你说印名片,就是印这种名片?用我的名字招摇撞骗?于内,你没尽到做一个好丈夫的责任;于外,你没管好自己的下半身;与SIE,你不求上进,毫无贡献,于列祖列宗,你是个拖后腿的败家子。’

呵呵呵呵,阿哥啊,我不怕挨你骂,我只恨为什么我都猥琐放浪成这个样子了,你还依然对我心存幻想?

明明你一直在帮我,可我就是恨你,恨光辉的你,映衬出废物的我,我今天把我对自己的恨一并给你,全部用来恨你。我就是恨你,明明你从小拉扯我长大,长兄如父,明明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关怀我,提携我,辅助我,给我工作,给我钱花,明明你知道我无药可医,还帮我保守秘密,姑息纵容。大哥啊,我不变成一个人渣,都对不起你这几十年的纵容啊!”

习永耀滑下了床,在镜头里消失不见。

灵堂里传出窃窃私语声。大家都没想到习光耀习永耀两兄弟之间有着这么纠结的情感。

视频的镜头抖动了一下,应该是周律师在录制过程中发现习永耀瘫软在床上,走过去把他重新扶起来。

“习先生,您需要喝口水吗?”

“不用,我快讲完了。”

习永耀重新出现在镜头框里。

“你天天要我努力上进,动不动劈头盖脸骂我不成才。你能体会王思聪被逼着非要考北大清华的感受吗?考不上就用鞭子抽?阿哥,鞭子抽了我也考不上啊!

如果抽鞭子就能考上北大清华的话,全中国不知道多少人愿意自抽鞭子呢!

季溯撺掇我买游艇,没存好心眼。这玩意儿真是一台吃钞票不吐骨头的碎钞机,一小时油耗1500公升,加满只够用6小时,我出海玩个三天,光油钱就砸了三百万!哪怕什么都不干泊在港口,保养费也都是天价。后来我实在吃不消,赔了将近千万,是你帮我补足亏空的,你为什么要帮我补足这些钱?我有钱的!我本来就是打算把部分股权卖给季溯补足这几百万的,你说不可以卖股权。这是我的股权啊,你为什么也要干涉?我卖我的股权都不可以吗?你想控制我控制到死吗?”习永耀的目光,空洞洞地盯着摄像机屏幕,声音嘶哑。“阿哥,你为什么有这么强的掌控欲?上位者对下位者,哪怕是鼓励,在我看来也是怜悯和嘲讽。阿哥,我其实连你的鼓励都不需要,就让我自己在一边凉快,成吗?就让我吃吃喝喝花天酒地玩玩女人,成吗?都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习永耀闭上眼睛,老泪纵横。

”我遭报应了,我的内脏,我的皮肤,乃至我的脑子,如今都长满了绿毛,受尽百般折磨,阿哥,我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我这口气啊,马上就会被脏东西吸走了。但愿来生我们不要做兄弟,但愿来生,你不要有这么强的掌控欲,会反噬的。”

整个灵堂鸦雀无声,除了习明羽嘶哑的尖叫。

她失去理智,冲向棺材,却紧紧被季渊抱住。

“阿叔!你看见我爸爸妈妈泡在水里肿胀的脸吗?阿叔,你看见我外公外婆散落在岩石上的尸块吗?你怎么可以!你怎么敢!”

她瘫软滑在地上,“你怎么舍得,让他们变成一堆发臭的东西?”

所有当年的锦绣缠绵,褪色成冷酷真实的黑白残片。

悲哀像海啸一般,将所有人冲击得体无完肤。

不是所有事情,都讲逻辑,算得到的,否则还要天意干什么?

季渊把习明羽紧紧拥在怀里,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可她不需要他,她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的痛苦就像血淋淋的伤口,让人一目了然。

咆哮、怒骂、嘶吼、哭泣,什么都无法缓解她的痛楚;她原以为回到国内,查到真相,可以缓解她这些年的噩梦,把那些站在水边的阿修罗都赶走,却没想到真相其实是一个更大的噩梦,阿修罗是她爸爸最亲最爱的弟弟。

一桩案件带来的影响,远比人们想象中的要错综复杂。凶手逍遥法外,警察威信动摇,受害者蒙冤不白,群众人心惶惶。

从案发到破案,整整过去了十年。命运设定的破案时间,终于到了。

这几个月以来,习明羽的日常生活变得比以前更加井井有条,她十分敬业,也十分拼命,她怕一旦停止工作,就会立刻陷入恍惚,陷入到回忆这个无边无际的巨大黑洞中。

汽车的引擎声、地铁铁轨的摩擦声,车厢里人们的交谈声,马路上的脚步声,风吹起落叶打转的声音……所有东西都可以随时随地让她想起这憋屈又令人无力的真相,让她闭上眼睛,一瞬间麻痹。

不能想,没时间想,时间必须被严谨地分割成一个个方糖小块,上一个小块溶解马上切入下一个小块,防止自己有多余的时间胡思乱想。

这个世界,需要操心的不仅仅是复仇,也不仅仅是爱情,还有季氏的家族基金、自己的吉光资本、Ocuplus和SIE这些上市公司,还有濒危的动物、枯竭的资源、污染的大气和不断融化的南极冰盖!

习明羽翻出美容卡,打电话预约。

“你好,我的贵宾卡过期了,是否依然有效?”

“您需要激活后才能使用。”

“好的,请为我激活,今天傍晚下班后我要过去做SPA。”

她又打电话给季渊。

“你能不能从我房间搬出去?最近我不想看见你。”

季渊在电话那头争辩了几句。

习明羽说:“很抱歉。”

她挂断了电话。

下班做完SPA后,习明羽去做了头发,花了三个多小时,又是染色又是焗油,总算把长发弄得又黑又亮,品质赶得上沙宣的招牌广告。

她甩着漂亮的长发,在百货商场闲逛,路过一家准备开张的婴童用品店,看着艺术家站在梯子上往门店墙壁上画手绘画——深蓝色的夜空,洁白的云朵、橙黄色的月亮、浅黄色的星星、有着漂亮光环的土星,还有飞机和飞行员……整个门店里洋溢着温柔而清甜的味道,雪白的婴儿床,彩色的绗缝被,纱帐,摇椅,小衣橱……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里面也睡了一个小宝宝似的。

季溯当日对她说,“小羽,季伯伯也很欣赏你,但是,你和渊渊保持距离,对所有的人都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一定能体谅季伯伯的良苦用心。”

当然能体谅,他爸爸为了能生出一个儿子,吃了多少苦头?求神拜佛烧了多少高香?每一年每一年都要去春森山捐功德?可最后还是没生出儿子。

对一个商业帝国来说,没有男性继承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没有继承人?

爱情?多肤浅的词语,怎能抗衡几百亿的季氏集团?季渊现在还年轻,把感情看得比子女要重,可她习明羽不想等秋风把最后一片叶子都吹走后,才肯死心离开。

她要在最华美的时候,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季溯如此希望她破灭掉季渊的念想,她会如他所愿。

习明羽是如此爱季渊,不希望他为一段无望的感情牺牲太多,季渊是个好孩子,没有吃过她吃的苦,而习明羽早已在人间炼狱盘桓许久,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每日每夜和尸体睡在一起照样能考试发挥出色考上东京大学,就知道她的心肠有多冷多硬。

“我会尽我所能,毁掉他对我的执念。这是我应该做的。”

习明翊长时间地站在这家即将开幕的婴童用品店门口,想象着未来购买这些用品的小宝宝会是怎么个模样,直到商场打烊的音乐声响起。

呵,该回家了呀……那个家里,什么人都没有。每一个人,都是她亲手赶跑的。

回到家,她点起檀香,用板刷把卫生间刷得雪白,把卧室收拾得一尘不染,把季渊全部东西都扔到了客房,然后把卧室的门反锁。

十一点钟,她睡下了。睡得不安稳,又发了经常发的那个梦。

这里大概就是炼狱吧,她看见莲花宝座上,并不如往常一般,结跏跌坐着一位尊者。此处没有尊者,只有两具交缠的胴体。

少年时的习明羽,肌肤透明澄澈,泛起微微的桃花色,少年季渊膜拜地亲吻这具桃花色的胴体,抚摸她的每一寸肌肤,好似对待一朵刚刚临水盛开的优钵罗华。

少年习明羽娇笑着,气喘着,问:“我是你的什么?”

少年季渊把头埋在少女的双乳间,含混喃喃道:“你是我的莲华色女。”

“莲华色女是什么?很好色的女人吗?”

“不,是有个女人,名字叫莲华色。”

“哦,我还以为你骂我好色呢。”

“你难道不好色么?”

“我最好色了,咯咯咯咯……”

“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色。”

少年和少女浑然忘我,完全看不见莲花宝座下面的净水潭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净水本用来洗涤心中的贪嗔痴三毒,而现在里面却浸泡着几具尸体。岸边的阿修罗手执一柄长瓢,每当水里有没死透的挣扎出水面呼吸空气,便用长瓢按下他们的天灵盖。如此几番往复,水中的人儿终于再也没有力气抬头呼吸。

周遭响起超度的诵经声:唵wèng呗bèi玛mǎ达dá列liè吽hōng……

阿弥陀佛慈悲咒,消除一切业障,超度过世的亲人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得生净土。

习明羽被慈悲咒惊醒了,她想起自己睡觉前还没洗过澡。窗外一片漆黑,她看看闹钟,半夜三点。她起床去洗澡。

她赤裸着身躯站在台盆前洗漱刷牙,浴室里发旧的灯管发出嗞嗞的声音,突然爆掉了,整个浴室一片漆黑,好像鬼片里常见的恐怖场面的前奏曲。

洗完了澡,她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再点亮闹钟看看,五点钟。她爬下床拉开床头柜抽屉,找安眠药,抖了抖瓶子,是空的,哦上次吃光了还没去开。

她起床,坐在床上练瑜珈,祈祷式、展臂式、侧鸽式、坐角式、三角伸展式、她会的所有体式都做了一遍,天才刚刚放亮。

真是的,从来没觉得清晨有这么长。

从案发到今天,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黎明的晨曦。

青蓝色的天空,一抹罗纱般的玫瑰红,慢慢飘展荡漾。

阳光照射初夏清晨的寒气,城市蒸腾在白雾之中,天,终于准备亮了,她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青砖黛瓦马头墙,草色青青柳色新,这里是云都极富盛名的荫余坊。

这一带都是江南明清时期的建筑群,后来被季氏集团翻新了,变成一处古典韵味的商业群落,但始终保持着那个年代特有的韵味。

习明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荫余坊深处的某个宅邸,翘角飞檐,门口挂着“涅”的牌匾,像极了旧时光,无声地说着物是人非。

她抬腕正打算叩门,门就被人给及时拉开了。管家模样的老克勒迎出来,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标准的云都方言招呼她,“习小姐,恭候多时。”

习明羽点头,“劳烦了。”

老克勒带着她进入天井,一进,再一进,直至进入最深处的祖堂。房间迎面被一面屏风挡着,看不清后面的样子,房间里点了熏香,木香温醇,镇静安神。

“纹什么图样?”屏风后传来低沉暗哑的语声。

“莲花。”习明羽答,浑身的汗毛都随着屏风后面那个声音竖了起来,这声音雌雄莫辩,机械地毫无感情。

“纹哪里?”

“左肩。”

雌雄莫辩的声音顿了一下,“莲花身上纹,再无心上人。姑娘,你可想好了?”

“嗯。”她低头看着房间里一排排的刺青用的道具,各色排针、刺青枪、艳丽的染料,“左肩身披莲花,从此命中无他。”

屏风后面有人走出,依稀看得出是个男人,口罩遮住了他大半个脸,露出狭长的眼,眯起来的时候像狩猎的豹,一副冷淡绝情的模样。

“先选图样。”男人在书架上翻拣。

“不用,我自带。”习明羽拿出一张卡片,那上面有她自己手绘的莲花。

男人调好刺青枪,戴上护目镜,俯身贴近,举枪描摹。清晰的痛楚传来,习明羽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闷哼一声。

十年前破处的时候,也是这种隐忍却撩人的声音,在耳边回旋。她以为季渊是小奶狗,尝试撩拨了一下,没想到是头狼崽子,局面完全失控,恣意妄为煽风点火最后燃成熊熊大火。

第二天,她本来想装傻的,对季渊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哦。”

季渊用实际行动告诉她:“那就继续吻到你记得为止。”

可惜啊,少男少女甜蜜蜜才刚开始,命运就把她泡进了苦酒里,浸泡十年,苦透苦透,从此人生失去了颜色。

“你在想什么?”刺青师问。

“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你叫得这么销魂?”口罩上面,那双狭长的眼,带着如墨的幽暗,促狭地问。“眼泛秋水,面带桃花。”

“拜托,我只是痛。”被他说中心事,习明羽恼怒。

“姑娘,您长了一张极美的脸蛋,年纪轻轻何苦这么悲绝?”那雌雄莫辩的声音,带着轻慢。

“哦,你是说这张脸?”习明羽毫不在意地捏了下自己的面颊,鄙夷地说,“全是整的,不值钱。”

你是我的什么?

你是我的莲华色。

人生所有的永恒瞬间,最美的记忆,被带有痛楚的排针,一针一针刺入,成为永世不忘的东西。

习明羽光裸的左肩,肌肤泛着妖异的桃红色,刚刺上去的莲花还有些微凸起。

“回家别碰水,七天后再来。”

“七天后不来行不行?”习明羽想,七天后她应该已经不在中国了。

“如果固色好的话,不来也可以,你自己看着办吧。”刺青师隐入屏风中,消失不见。

回到家,习明羽把一个一个日本的面具,精心包装好,放进巨大的拉杆箱。

这些面具,有的是用纸浆做的,狐面造型,头上长了两只犄角,尖尖的耳朵,脸色煞白,小嘴猩红,细长的丹凤眼;有的是鬼怪的造型,诡异又恐怖,但却有着独特的美感;有的很简单,用几笔勾勒出简单的五官和表情,却能引发我们无限的遐想。有的是无脸男,似乎说不清楚,那个到底是什么表情,好像是笑与哭,爱与恨的混合体吧。

面具,遮住了人类原本的脸,但是又给人类赋予了一张新的样貌。不管是什么人,戴上面具,就会变得复杂而且神秘。

习明羽戴上面具,变成了宫本羽子;习永耀戴上面具,一会儿变成了习光耀,一会儿又变成了充满原罪的妒杀者。

习明羽把行李整理完毕,“滋——”合上拉杆箱。

六月,白天越来越长,黑夜越来越短,夏天来了。

她厌恶夏天,这是她死亡的季节,是她离开故乡的季节,也是她离开日本的季节。

这个季节,充满了腐臭的气味。

每一个夏天,仿佛都没发生过好事。她又在这个夏天,准备离开中国。

亲弟弟因妒恨杀了亲哥哥?而她这么多年,恨错了人。那唯一令她能在冰柜干尸旁边睡觉,活下去的复仇动力啊,今天才知道竟然如此可笑?

长长的烛台流下眼泪,她被钉在十字架上,头戴荆棘皇冠,手掌和脚掌打上钉子,全身都在流血。真相太残酷,她需要很长的时间疗伤才能不发疯。

她伪装自己一切都很好地生活了五个月,把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直到自己能彻底抽离SIE和吉光资本,从冬天筹备到夏天,到今天才能成行。

她今天的妆,化得很惨白,就像她行李箱里收藏妥帖的日本面具。

飞机从云都到东京成田机场,约3.5小时。邮轮从云都出发,到冲绳,需要行驶20小时。季渊在码头,亲眼目送习明羽拉着大大的行李箱走进安检。

她穿了一身白,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白衣反光,就像穿着盔甲靠旗的罗成赵云,奔赴令人热血澎湃的战场。

他遵照她的嘱咐,没有现身。因为她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的微信里写道:万水千山纵横,不必相送。

他的小羽,需要疗伤的时间,他知道的,他会等待。

他的小羽,身体有瑕疵,他知道的,他不介意。

季渊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无望的八年他都等下来了,不介意再等一等。人生要走向宽阔光明,恬淡通透,游刃有余的境界,只有一种力量可以帮助我们抵达,那就是时间。

我爱你,我的小仙女

我爱你的额头、鼻尖、唇珠、下巴和颈项;

我爱你的灵魂、情意、过往、曾经和未来;

我爱你,身、以心、以血、以

以沉默、以眼泪

以漂泊的灵魂,以永恒的死亡

我将忠诚地匍匐于你的裙下

直到恒星变成超新星爆发,直到行星被黑洞吞噬,

我们永不分离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