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客随笔---我的“非”行漫记(5)
罗曼.罗兰在《米开朗基罗传》中写到: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我想,我可能不会热爱在非洲的生活,即便是我从困惑,到了解,到憎恨,到适应,再到习惯。
在这里的日子,每当我无助到想要退缩的时候,如果这天有电,我就会看一遍《肖申克的救赎》。我并不是像安迪那样的天才,可以把未来就这样放在口袋里和它一起远走高飞。我只是和所有在非洲的中国人一样,通过坚持来揭开希望的幕布,去看清它闪闪发光的样子。
———————关于我的怯懦和英雄主义
关于气候和我的工作。
来自祖国北方的我,之前从来没有在热带地区长久的生活过。喀麦隆大部分的国土位于北纬四度左右,也就是说已经十分的接近赤道了。这里一年只有两个季节,旱季、雨季。每年的三月下旬,雨季开始,从三月一直持续到六、七月份,这是当地人说的大雨季。这个季节来临之前,当地人会准备好需要耕种的土地,进行一次播种。随后的八月到十月,会有两个月的小旱季,这时大雨季播下的作物已经大面积成熟了,当地人会抓紧时间采收和晾晒粮食,为漫长的旱季做好准备。十月到十一月,会零零星星的下雨。这时的小雨季,降水量很难支撑作物的生长,这一季的播种是否能有收成,完全看上帝的意思了。十一月到来年的三月,大旱季如期而至。这期间,没有灌溉这一概念的当地人,将无法完成除养殖以外的任何农业生产。
雨季,时常电闪雷鸣。相比于国内城市的雷雨,这里由于地势空旷,你常常感觉雷电就在你头顶一个接一个的炸响,甚至玻璃都会晃动。我知道国内也有这种强度的雷雨,但我想应该不会持续五个月天天如此吧?白天,你会看到积雨云包围着四周,仿佛只有你的头顶没有这种厚厚的,随时会带来降雨的云层。晚上,你则会看到远处的四周都在闪电,云层忽明忽暗,有蓝色、红色、白色,你甚至会看到银蛇一样的电弧,不知道击中了下面的什么物体。我看到这种景象之后,就再没发过什么誓言......同样过分的,还有你房间的空气湿度,只要是雨季,你随时要生活在湿度90%的空间内,肉眼可见的一切都会霉变,甚至连打印纸、指甲刀都会长出霉斑......
旱季,气温会低于雨季。但因为没有云层的遮蔽,只要出门你就会面临晒伤的危险。并且基于土质的松散,只要有车经过就是一股橙色的、灰尘凝聚的烟云升腾在你的面前。由于没有风,会很久才慢慢散去。旱季结束时,黑人会砍倒土地里的生长了一个旱季的野草和灌木,并在晾晒几天之后纵火焚烧。这时我的咽炎就会准时发作,每天早晨都要咳很久,并且吐出一口带有草木灰的痰......这时的湿度,会下降到不足30%,一个北方人喜欢的参数。
我的工作是农业技术援助,以期改变他们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以我国先进的农业技术,来帮助他们摆脱饥饿和季节的桎梏。
二、关于生活的基础部分。
祖国有句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句话适用于任何有华人的地方。只不过,类似于我们在非洲的同胞,要获取这生活的七大要素,除了柴,其他都略显困难。比如我在的楠枷埃博科市,当地只能买到非洲产的粗盐,和口感极差的籼稻米。这就导致,我们整个项目想吃点好的,包括换煤气罐,都要往返400公里去首都。那里,有华人超市。你的大部分的乡愁,都聚集在那小小的华人超市里。
那里,有方便面,有火腿肠,有蚊香,有充电宝,有你需要的一切和家有关的东西。只是,由于要从遥远的国内海运而来,你并不知道这次你去会不会无功而返,能不能买到你迫切需要的花椒,或是金龙鱼调和油。
于是,各个超市都有自己的微信群。集装箱到港之前,老板会在群里发布消息,然后各个项目的采购负责人就会按需发出订单。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别人买光之前买到你需要的东西。
如果碰巧你的项目驻地和我的一样远,碰巧你需要一些干净的生肉,那么你就需要提前告知老板,必须要经过冷冻将肉类彻底冻硬。不然几个小时的行程,足以让你好不容易买到的肉类、海鲜腐败变质,再也不能出现在你的餐桌上。那时候,你要是再想吃到肉,就必须要面对黑人的菜市场了,如果你看过之后认为那可以称为菜市场......肉摊周围的苍蝇,好像一片乌云遮盖着淌血的尸体......这堆尸体里,你能分辨出来的,除了牛肉,就是扒了皮的猴子、还在扭动的蛇、一米五长短的蜥蜴等等你在国内只能在动物园看到的东西。那瞬间你会怀疑自己进错了片场,从生活频道走入了动物世界。
然后,是200多公里的路。崎岖难行,你的车里装着6个煤气罐,和大量的蔬菜调料冷冻食品。一路伴随你的,除了灰尘泥巴,还有火星表面一样的路况。你一边把空调开到最大,一边仔细的嗅着车内的气味。你必须要知道,车里的气罐有没有泄漏。因为路的坎坷,你一直会害怕煤气罐会在相互碰撞中擦出火花........它们要是产生了爱情,那你就只好给你的亲人一张过去的CD了。
水果我这里有四个品种是吃不完的。分别是芒果、木瓜、菠萝和香蕉。其他的水果,诸如苹果。5元人民币一个,堪称奢侈。
三、关于生活的进阶部分。
按照马斯洛先生的需求层次理论,现在你已经填饱了肚子,该考虑安全需求了。另外,在非洲的森林里,你不会有社交、尊重这两个需求层次的,自我实现就更是天方夜谭了。在国内都很难达到的层次,在这里更是镜花水月。
我得仔细想想,安全需求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以及和你谈论生活的进阶部分时,我该和你谈论的是什么。
就先从电力说起吧。撒哈拉以南非洲大陆,生活着七亿人。但有六亿无法获得稳定的电力供应。很不巧,我就是那六亿分之一。我曾经做过统计,我经历过最长的停电时间是将近四个月。四个月没有发电机以外的正常电力供应。我们每天发电约十小时,消耗大约三十升柴油,而楠枷埃博科这里有时会无法买到柴油。所以,朋友,如果你有天坐在我对面和我聊天,发现我的手机有98%的电量而我还要开着省电模式并且坐立不安的寻找插座的时候,请不要笑我荒唐。我的生活里,深藏着你不曾经历过的漫长黑暗。
而即便是有正常电力供应的时间,由于电压经常只有160V,我们也无法使用宿舍所有的电器。你不知道下一次的停电是否会是由你的热水器引起的,并且你不会知道下一次的停电会是多久。
想象一下,所有的电线杆都是木质,一下雨就会变成导体。即便是只有初中物理常识,你也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即便不下雨,雨林中的白蚁很快就会认为你的电线杆是它们的棒棒糖,它们会一根接一根的蛀空这些电线杆,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腐朽的电线杆也会因为底部的腐烂而倒掉。这时,如果电力抢修人员知道某个区域断了电,他们就会在雨林中慢慢寻找,用下一根木杆代替倒掉的。然后等待下一次的倒掉。而你也知道,这种大海捞针式的寻找以及抢修和效率一词基本毫无关系。
以及,我见过一根20米高的电线杆,因线路短路起火燃烧。想象一下蜡烛燃烧的样子,这根电线杆就这样从上到下,在4天之后燃尽直到地面。无人问津。电线着地之前,甚至电力都没中断.......
水是我们自己建造的水塔,无需多言。当地人也很喜欢来直接饮用,并没发现什么疾病。只是,没有电、或者电压不足的时候,水泵无法工作,也就没有水。由于电压的不稳定,基本每三个月,我们就得更换一次水泵。
水电有了,园区并不是很封闭。由于我们项目为楠枷埃博科提供了不少的就业机会,加之当地人与外界接触的还不太多,性格方面尚算淳朴。除了经常小偷小摸以外,倒也没有发生过类似抢劫的恶性案件。
生活中如何度过无聊的时间。
我有一把吉他,但已经从可以唱成都的程度退化到只能唱同桌的你了。
电视可以收到CCTV-4,这几年的各种晚会,以及各种新闻节目,都是从这个频道看到的。我妈妈会收看远方的家这个节目,而我会看记住乡愁。
每天,我的手机卡里有1G的流量。不玩大型的网游,看看新闻,和国内联系,基本够用。唯一头疼的就是一旦有很多应用或者是手机系统要更新,那就不得不坚持到下一次出差去首都的时候了,酒店有WIFI可以蹭。楠枷埃博科的网络自2019年以来好了很多,房间里居然也有3G信号了,我可以刷到许多国内的新闻。从前,手机在房间里基本就是手表,你常常会看到有中国人在房顶上和家人语音,这都是没有信号导致的。
朋友赠送了一台Kindle,那些没有电没有网和失眠的夜晚,我除了翻自己的朋友圈,就是阅读了。
我觉得,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下载到许多电影。由于许多下载网站的服务器都在国外,所以,你懂得。我很喜欢看电影,也愿意为版权和演员们的努力买单。我想,我除了道歉之余,只能承诺回家以后多多为票房做贡献了。
这一章,我想用2017年春节时候的一篇朋友圈来结尾:
有许多朋友在最近问我,在非洲生活的怎么样?在此首先要感谢你们的关心,无论是因为春节还是好奇。毕竟,这种问候,或许也是一种认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另外,关于这半年多的感受,首先是,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用水煮饭,尽管卫生状况可能不堪入目。但,他们不是怪物。
对于我个人来说,这应该是证明自己的一个机会。自我告别与朋友一起经营的网吧以来,这是我责任心最强的一段时间。毕竟人都是有虚荣心的,我能被选中来到喀麦隆,代表祖国援助这里,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
因此,在我来之后,虽然经历了许多不如意乃至惊险的时刻,但我仍旧选择坚持下来。毕竟我们的生命都一样,不可能万寿无疆或者永远健康。每个被捧上神坛的人在之前,也都直面过自己内心的恐惧并且战胜了那些情绪。
这么说并不是我觉得自己可以和那些伟大的人物相比,仅仅是因为,我也战胜了自己心中对于未知世界的恐惧。这些恐惧,包括但不限于,炎热、疾病、寂寞、思乡、语言不通、恶劣的环境、等等。
非洲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现在总结或许为时尚早。但不可否认的是,如同出发前的期待与那一针黄热病疫苗一样,非洲就是非洲。它尽管是那么贫穷落后,却和我来之前了解的一模一样,并没有欺骗过我。
我想,关于我以后的生活,是必须要感谢非洲的。因为,我在战胜了诸多恐惧之后,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无论是好是坏,我对生活的广阔有了更深的了解。我觉的,这是一个美好的过程。
谢谢大家。
以上摘自我自己的朋友圈,记录于2017年春节。而时至今日,我已在非洲度过了三个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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