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 土:重新审视中日这对邻居
读陈舜臣《日本人与中国人》
日本人对中国人了解不少,而中国人对日本人则知之甚少。那么,有没有跳出国别之界限,站在两国之上来对照认识这对一衣带水的邻居的呢?有,但肯定不多,华裔日本作家陈舜臣先生是其中一个。
陈舜臣,1924年2月18日出生于日本神户,祖籍中国福建泉州,原籍台湾省新庄乡(今台北市)。自幼随祖父诵读《三字经》《诗经》,喜欢翻阅《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书的插图。大学毕业后,先留校做助教,后在父亲的贸易公司工作,35岁时开始创作推理小说,37岁那年创作的长篇推理小说《枯草之根》获得第七届江户川乱步奖,随后步入日本主流文坛,先后获直木文学奖、吉川英治文学奖、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等。其在47岁创作的长篇随笔《日本人与中国人》,一出版即成为畅销书。
作者在《前言》中说:“只有日中友好,本书作者才有安住之处。”他便是从这个角度出发,重新审视中日历史的。
在对待新事物态度上,中日有别。“当采用新事物时,中国人的顾虑之深、程序之繁琐,通过《史记》这段记述风格(指《史记·赵世家》中关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事)就能看出来”。“无论什么东西,日本人只要知道‘有用’就会迅速采用,十分热心于此”。
中国人崇拜圣人,日本人则反是。“中国人崇拜的是圣人,而不是神。什么是圣人?古代的圣王尧、舜等就是人们崇拜的对象。这些圣王都是人,而且主要是成功‘治水’的人。人有了力量,就可以改变一切——对人的力量的信仰,孕育了中国崇尚人文的精神”。“因为没有像黄河这样的恩惠,在日本人的性格中,似乎很缺少赞美人的力量的部分。河川泛滥、水位稍涨时,只要稍微避难就可以了。台风时,只要躲几个小时,灾难就过去了。日本的自然环境如此安全,不需要英雄或圣人”。但是人就会需要信仰一点什么的,“既怀疑神的伟大,又不赞颂人的伟大。那么是不是还需要一些什么?如果什么都没有,人不是就活不下去了吗?日本式的精神,是非神非人的延长线上的一点,或许是任意点中的一段。很难命名。如果一定要有个名字,那就不得不想想办法。——物哀——侘寂(意为幽静之美,或闲静、恬静)”。
关于民族前进道路上的‘路标’,作者认为,“中国是日本的‘百宝箱’”,“中国人是一边走路一边树立‘路标’的民族,日本人则是跟着‘路标’走的民族”。“日本长期受中国这棵大树的荫护,在这棵大树的树叶都掉光之后,西欧这棵新大树,又将浓绿的枝叶伸到日本头上。日本真是罕见的幸运的国家”。“在精神发展史上,遇到重大转折点时,日本人一定会找‘路标’请教”。
中国重文明,而日本重血统。“中华与夷狄的差别,在于血统以外的东西,是以文明、非文明这个尺度来分类的”,“由被流放或逃亡的中原文明人,带动夷狄文明化,再归入中华文明圈,这是中国古代社会的发展趋势”。而“日本人的歧视意识强烈,是因为他们把血统这种决定性的东西当做区别人的标准”,“闭关锁国的日本,不仅驱逐外国人,连日本人和外国人所生的混血儿,都要驱逐”,“即使入了日本国籍,没有大和血统的人也不会被认可为‘伙伴’”。“中国统合在文明之下,日本团结在血统之下”。
在第八章《我们这对邻居》中,作者分析了龙的形成,“仔细看龙的图案,头是马,头上长着鹿的角,身体是蛇,爪子是狗,全身的鳞是鱼鳞。也就是以马、鹿、蛇、犬、鱼等为图腾的各个部落间,仗没打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就讲和,结果产生的联合旗,便是龙,它是和平联盟的象征,并非可怕凶恶的动物”。凤则是“排除妥协、一路前进的结果”,而龙凤并列,则是皇帝的象征。最后,作者对比分析了中日两国的异同及命运:
在中国人的思想里,容忍圣主的皇帝独裁,认可恢复人性尊严的革命,这具有理念的双重性。
日本是通过结构或是传统上的权力二重结构进行自我控制,而中国则是通过理念的双重性和龙凤性格的交替来一次次获得重生。
不用说,结构是“实”,理念是“名”。
这样,两个长短相补的国家,作为邻国存在,似乎是一种天命。
我读过不少日人的著作。但阅读上述这些文字时,就还是有振聋发聩之感。
老舍先生言:“生在某一种文化的人,未必知道那个文化是什么,像水中的鱼似的,他不能跳出水外去看清楚那是什么。”陈舜臣先生可谓是既处于中日两种文化的水中,又能跳出水面去看清那是什么水的“鱼”吧。
(刊《新读写》2015年第11期)
(特别鸣谢 照片拍摄 顾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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