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不做牛衣泣

陆游在《和范待制秋兴》中有云:"一生不作牛衣泣，万事从渠马耳风"。“牛衣泣”在张岱的《夜航船》中称为“牛衣对泣”。那么，这是个什么典故呢？说来可远了，得回到汉代。

西汉时，王章带着新婚妻子在京城长安求学。京漂的生活，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房子是租的，贮水的瓦罐是在垃圾点捡的掉碴儿的破罐子，穿的就更甭提了，经章太巧手缝缝补补，勉强能遮体而已。快别提流行的杏子单衫，想都不要想！

有一次，王章得了重感冒。没钱请郎中，只好求助邻居懂点医术的，被告知要发汗。

家里没有被子，章太只好给王章盖上牛衣。你以为他家里没被子盖牛皮也很土豪？别误会，牛衣可不是牛皮哦。

这牛衣是用乱麻和蒲草编织起来的蓑衣，当时给牛御寒用的，所以人们称它为"牛衣"。

牛衣发汗，顶个毛用啊？王章蜷缩在四面漏风的牛衣之中，头晕恶心，眼冒金星，瑟瑟发抖，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以为自己快死了，王章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对章太说：“爱妻，我这次病得咋这么重？家里连个盖的被子都没有，你跟我过的这都是啥日子啊？看样子我马上就要死了，咱俩就此诀别吧!我死了，你再找个好人家，不要再受苦了。"

章太是刚烈果绝之人，一听王章出此言，立即怒气冲冲斥责他:"仲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看看京师朝廷中的那些达官显贵，他们的学问才干谁能及得上你?一个国家一个君主如果只任用草包和小人，不让真正有才华的人去施展抱负，成就事业，那么这个国家就是完蛋的国家，这个君主就是完蛋的君主！贫病交迫并非命里注定，你不自己发奋，振作精神，好好攻读学位，却反而哭泣，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呀!朝廷不让女的做官，不然我倒要做一个给世人看看！"

王章听了这席话，不禁暗自惭愧。病愈后，他发奋读书，一路晋升。汉成帝时，王章先是做谏大夫，后官至京兆尹。

这时帝舅大将军王凤专权，飞扬跋扈。王章虽然是被王凤举荐的，但他向来不趋炎附势，欲上书谏成帝不要重用王凤，宜另选贤能。章太知道了，制止他说:"人当知足，你咋不想想当年牛衣中涕泣时的苦辛?你这谏言就是给自己死路一条！"王章不听劝阻:”这事非女子所能知道的，你就不要管了。我当一天官，就要为江山社稷谋一天，虽死不悔。"

王章一意孤行上书，成帝开始还采纳了他的谏言，后来果然不忍革掉王凤，于是王章很快遭王凤构陷，被朝廷下狱。

章太和孩子也同时被捕，章家小女儿当年方十二岁。夜里章太坐起来号哭:"监狱里囚犯点名，一直都是数到九，今天数到八就停止了。我君王章性子刚烈耿直，先死者一定是我先生。"第二天一打听，王章果然含冤而死。

王章是泰山巨平人。他死后，章太带着孩子远走合浦，漂沦天涯。前有实现人生理想，高居庙堂，后有"虽有衣衾藏李固，终无表疏雪王章 。"山川异色，身无依傍。遥遥路途，无尽悲凉。一个完蛋的国家，一个完蛋的君主，竟不幸被她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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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图：陆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