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一双香鞋子

《离骚》是屈原在政治上严重受挫后，对个人命运国家前途的深刻思考。楚怀王身边有人进谗言，而他偏听偏信，导致屈原的远大政治抱负不得施展，最终只有投江殉国。《离骚》是一部崇高灵魂的自传，更是一首痛苦思辨的宏大史诗。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屈原以培植香草喻培树贤能，形成了中国文学史上“香草美人”的比喻传统，影响至今不衰。学中国文学的学生，中国古代文学期末考试必考这个题目。拿走不谢。

《离骚》中的香草约有近二十种。主人公的衣冠装饰全部由香草缀成，与污浊、卑劣的恶草相对 ，比喻人格的正直高洁。几千年来，每至端午，缝香囊戴香囊已成风俗。端午香囊令我们想起屈原以及美的事物和执念。为啥单说是端午香囊呢？因为《红楼梦》里那种香囊相当于民间生理卫生课本，引来夜检大观园，是好大的事端。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荒秽”“兰芷变而芳草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香花香草易枯萎，但人格的高洁不变。而香花香草鲜着干着其实都有大用处。

一是食用。春天的玉兰，裹上面糊油炸。昙花可以做汤。黄花晒干了炝炒。云南更有著名的鲜花饼鲜花宴。屈原在《离骚》里食落英，“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何其高雅，其实是比喻，不然哪能吃得饱？

二是泡茶。老北京都喝茉莉花茶。玫瑰、菊花入茶都有药效。

三是制香。药店里有各种干的香花香草卖。我曾做了驱蚊包四处送人，缝上流苏或者绣上一棵绿树，单为了炫耀无用武之地的女红。

同事阿梦的办公室窗台上有一棵茉莉，春天时开满洁白香花，一室香气沁人心脾。我摘了一朵，难得宝贝似的带回来，绿手指陈风云见了也不多说话，转身就把一盆茉莉放在了我的窗台上。

奇迹悄然而至。今年它已经开了好久的花了，结束了我不能养开花植物的历史。花开如意，人生大河奔腾至此，真的如意了。花开花又落，我不能让它白落。

关于制香我还有一些经验要说。

贾宝玉去看宝钗宝姐姐时，闻得她身上有异香，问她熏的什么香。她说从不熏香，可能是吃冷香丸的缘故。书中写道冷香丸是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等调和，制作成龙眼大丸药，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树根下。发病时，黄柏十二分煎汤送服一丸即可。

《红楼梦》时期还没有香奈儿五号和绿茶雅顿，冷香丸里的花蕊造就了宝钗的异香。而且这些花都是白色的花。白色香花真是花之翘楚，花中之花。

把干的香花香草缝进布袋里，放衣橱里，衣服就是香的。放鞋子里，哎呀，鞋子也香。找不到干香花香草，香皂也行。

每天早晨打开办公室的门，香气热恋情人般扑面而来。大合唱要穿黑鞋子，我把凋落的茉莉放香袋上，鞋子用塑料袋封上，看吧，今晚我就穿着香鞋子演出了。演出的红裙子我给一个女生穿在身上，那裙子一下子就得了仙气，变得特别美。我却不行，因为我老了。

青春不再的人，学萎谢的花朵吧，因为香气犹在，可以尽其用。春天可以回到春天，风后面还有风。香花香草的后面，还有不尽香花香草，生生不息。我以前不理解屈原，觉得他矫情，因为我太年轻，还没有经历过人生。“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现在在制香的过程里，忽然就读懂了他。我要让自己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充满了香气。因为肉身沉重，但灵魂可以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