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莎画画
小莎是我嫂子,比我还小两岁,我哥和她其实是老牛吃嫩草。
老牛专心吃草喝酒,不理家事。小莎能干,但也不免抱怨。嫌老牛不帮她分担家务,嫌小牛气人,家里外头靠她一个人,太辛苦。几十年家庭生活浸着,她真是难得有笑容,常常阴云遮面,不见响晴。
有一次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正和我抱怨,我发现她有一颗下门牙不知何时变得黑黄黑黄的,就问她这颗牙是怎么回事,她气急败坏地说:还不是你大哥气的!
周围听到的人都笑抽了。连她自己都气笑了。
后来她去了医院,回来告诉我,小时候淘气,上井沿儿的冰上打滑刺溜儿摔过,医生说是摔到了牙神经,这颗牙正在坏死,建议拔除。她却因为各种原因拖延着,于是这颗牙齿,在她身体中一天天败坏,既败坏她的形象,更败坏她的情绪。我简直怀疑是这颗该死的牙让她根本开不了口大笑,让她没办法放下不好的情绪。
去岁伊始,小莎终于下定决心,在牙医那里拔了坏牙,种了新牙。这下子她笑起来齿如编贝,一张脸圆润秀媚。谁说岁月只会令一个女子老去而不给她魅力?我实在不能相信。小莎现在整天晴空万里,天高气爽。以前让她生气的事那都不算事儿了,从秋风扫落叶到待人温柔体贴,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她又慢慢学会对老牛改变管理策略,变扬鞭催进为诱导鼓励,老牛活儿干得越来越多。众人聚餐后,老牛撸胳膊挽袖子去洗摞成山的碗盆,再用一块抹布跪着擦地挥汗如雨。小莎乘胜追击,宣布老牛为年度家庭先进,但见老牛干得更欢实了。小牛眼看先进要花落别家,也奋起争先,小莎拨云见日,得见曙光。
从繁重的家务中脱身出来,小莎宣布要开始画画了。她说自己小时候特别爱画画,可是后来结了婚就没有时间和心情画了。
这个我绝对相信。因为写《窗边的小豆豆》的黑柳彻子的母亲黑柳朝就是因为照顾五个子女和丈夫,没时间排便,造成了长期便秘,更别提有自己的精神生活了。待子女长大成人,丈夫去世,她开始写作,在世界各地演讲,居然在八十岁时出版了自己的新书而成为知名作家。所以,但凡一个为家庭做出重大贡献与牺牲的女性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她们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可真说不定呢!
而且绝大多数人在童年时期因为对文字的掌握尚不确定,会通过绘画来表现生活,表达自我。我学生叶子的女儿军美只有三岁,认识的汉字很有限,可是拿起画笔,简直见天见地见众生,令人称奇。那么如果这项技能得以延续,就会成为了不起的创造。
军美的画
小莎画狐狸、狗狗、花草,她大约觉得自己不是绘画天才和知名画家,用了最便宜的彩铅和图画纸,笔画略显生涩和迟疑,像新进入一个新领地的小毛头,探头探脑,畏首畏尾。她把画发到我们家微信群里,甚至连朋友圈都没有发,我们且循例礼节性赞美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声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创作热情。一个完全没有受过任何美术训练的人,完全靠本能和对实物的领会进行练习和提升,没有时间聊天追剧淘宝应酬,完全沉浸于艺术创造的天地里了。
今年除夕,小莎说要画点喜庆的。然后,毫无征兆地,她就用一幅画惊艳了我们。
她照实物画了一只万分生动的火龙果。这只红艳艳的果实纹理清晰,线条流畅,色彩温润,形状逼真,远观简直以假乱真。我们在画前端详,发出由衷的赞美。我弟妹暴暴竟然向小莎预订了新家的墙上装饰画,及时承认了她家庭画家的身份,并以此鼓励她创作更多打得响的作品。
这幅画终于使我们相信,每个人都身怀某种天分,常常不被任何人知晓,即使是他本人如果得不到有效激发也不会被告知。它是我们生而为人得到的先天赠予,一旦得到密钥,会体现为存在感和财富累积,可以是自己的财富,更可以是全人类的财富。而这支密钥,有时来自他人的偶然发现,更多时候却来自我们自己的耐心寻找,在某个偶然的机缘来临之时,它轰然打开阿里巴巴面前的大门,一时金光四射,照亮之前可能千疮百孔黯淡不堪的人生!
并且谁也没有想到,小莎的天分激发,竟然来自于一颗该死的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