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博物馆的原创展览，算不上原创？
论原创展览的概念、类型与策划思路
作者：葛天 李喜萍
摘要：
原创展览是指主题内容具有创新性的展览。目前中国博物馆界所认同的一些原创展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原创展览，相同主题内容的展览其他博物馆早已有之。
就组织者而言，原创展览可分为文物管理机构组织、某博物馆独自组织、以某博物馆为主体组织、两个机构对等组织等四种类型。
原创展览的策划重点在于确定独特的主题内容，并有相应的展品予以支撑，其策划思路有三种：通过某地出土的文物展现某地域某段时期的历史、展示某个历史事件、展示某类文物。
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庞大的人口、市场、数千年深厚的文化积淀及中国政府大力扶持博物馆的体制，使得博物馆之间的展览输出和引进非常频繁。这种大范围、高密集度展览交流的现象，在其他国家是不易出现的。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中国博物馆事业自觉或不自觉地向纵深探索。
近年来，中国博物馆学理论建设的一大成果就是“原创展览”概念的提出和讨论。
01
什么是原创展览?
由于近年来博物馆之间展览引进和输出的频繁，国家文物局在对国家一级博物馆评估定级及运行评估的过程中，引起博物馆管理层对展览原创性的关注。中国博物馆界对于原创性展览的关注，始于原创性临时展览。
2010年2月，国家文物局公布的《国家一级博物馆运行评估申报书》中，首次对原创性临时展览的解释是：
“原创性临时展览指博物馆提出创意，并组织策划的临时性展览。”
陈成军认为，该概念的界定则更多地指向提出创意、组织策划这种方案的形成过程，忽略了方案的实施过程，从而割裂了展览的系统性，导致很多博物馆将输出性临时展览也作为本馆的代表性原创临展。
其次，模糊了博物馆展览的行业特征，导致不少博物馆将出租场地性质的临时展览视为原创性临时展览。[1]
2011年7月，国家文物局公布的《国家一级博物馆运行评估申报书（2010年度）》中，对原创性临时展览的的解释修正为：
“原创性临时展览指本馆负责策展，内容及形式自主设计并组织展示 的临时性展览，所用藏品不局限以本馆藏品为主。”
由于该解释是面对国家一级博物馆运行评估所用，所以限定原创展览的主体是某博物馆。而实际上，一些原创性临展的主体并不是某个博物馆，有可能是博物馆上级管理机构，也有可能是两个机构对等组织的。因此，这个解释不适用于原创性临时展览的概念。
国家文物局两次对原创性临时展览予以解释，而原创性临时展览的准确概念，学界并没有确定，许多学者对其进行了探讨。
侯春燕认为，判定原创性临时展览，要分清展览的所有者和使用者，进而提出原创性临时展览的概念是：
“由展览展出方通过自主研究、策划和组织设计完成的，以具有藏品价值和特性的图片、实物为展示对象的展览，具有独创性、科学性和适用性的特征。”[2]
这个概念较为完备，但未突出强调独创性是展览主题方面的独创。一个展览，由数十个、数百个文物组成，共同表达一个主题，展览的原创性，应该主要表现为展览主题内容的独特。
曾杰冈认为，
“原创性展览，就是展览策划人通过一种新的艺术创意和思维将文物进行有序的编排组合，并将文物的思想和内涵准确地表达出来，而不是复制以往惯用的展陈方式和手段，是创新思维方式在现代文化发展中的具体体现。”[3]
这个表述的前半部分较好，但后半部分过度强调展陈手段的创新，展陈方式和手段只是辅助手段。
王静认为，
“原创性展览是指依托本馆馆藏，利用自身的科研、学术力量及影响力策划并创造的具有一定社会反响的陈列展览。”[4]
这个概念未跳出自身所工作的博物馆，且社会反响不是原创展览的必要条件。
以上讨论仅限于原创性临时展览，基本陈列能否计入原创性展览，存在争议。
谭淑琴认为，
基本陈列“是教科书式的长期固定不变的，不能常换常新，不具备输出交流巡回展出的功能，时间长了在观众眼中没有新鲜感……所以我们现在所说的博物馆原创性展览不应当包括常设展在内。”[5]
但是，更多的学者认为基本陈列可以有原创性。
陈浩认为，
“所谓原创性展览是博物馆策展人员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通过整合文物资源而打造的具有特定主题意义的首创展览。一般来说，博物馆的基本陈列、专题陈列都具有原创性质。”[6]
闫立群认为，
“所谓原创性展览，是博物馆专业人员在深入研究馆藏文物资源的基础上，通过对文物的重新整合而打造出的具有特定主题意义的首创性展览。”[7]
即基本陈列也可以有原创性。
张健平认为，
“原创，即为首创，具有独创性、最原初的展览。例如各馆反映地方历史的基本陈列，一馆或多馆围绕一个主题举办的临时展览，应该界定为原创性展览。”[8]
曾杰冈认为，2010年国家文物局公布的原创性临时展览的概念，“同样适用于博物馆的基本陈列”。[9]
陈浩和闫立群关于原创展览概念的界定，抓住了原创展览的本质，即主题内容的首创性，但两者前半句均显多余。
原创展览概念的界定，要有普适性，还要简洁，抓住事物的本质。原创展览概念因国家一级博物馆评估而被提出，但对原创展览概念的概括却要超越国家一级博物馆的展览实践，不仅要面向所有的博物馆，还要面向所有的展览。
每一个展览都有主题，都想告诉人们一些历史信息，原创展览的主题内容必须具有独创性，这是原创展览的灵魂。因此，笔者对原创展览的概念界定为：主题内容具有创新性的展览。按这个概念，若基本陈列主题内容具有创新性，也属于原创展览。
原创展览的概念在学界讨论热烈，关于什么是原创展览的列举很多，似乎确定某个展览的原创性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大部分学者仅仅指出，从其他博物馆引进的原创性展览，对于引进方来说，不是原创性展览。此类列举视野较窄，仅限于原创性展览的输出。
龚丹指出了鉴别原创性展览的一些误区，提出原创性并非“零起点”；主题内容基本相同，只是文物不同的展览，不是原创性展览。[10]
陈浩指出，
“有不少博物馆将自己举办的许多展览都认作是原创性展览，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似乎还不能够纳入这一范畴。”[11]
但陈浩先生没有具体指出哪些展览不能被纳入原创展览。
在千百年的历史中，同类型的文物跨越国界，漂洋过海，而以文物为基础的展览，要考察其原创性，必须着眼世界范围内。其实，所谓的原创性展览是否为真正的原创性展览，其本身必须得到论证。
所谓的原创性展览，必须是在世界范围内相同主题的展览中，具有首创性或创新性。
因此，目前中国博物馆界所认同的原创性展览，许多根本就没有原创性，相同主题的展览在其他博物馆早已有之。
刘佐亮在《紧跟展陈艺术潮流 原创性展览任重道远——天津市原创性展览调研工作后的思考》[12]一文中，列举的原创性展览包括了常设展览、主题展览、临时陈列。
该文列表中的一些原创性展览，在天津市范围内可能是原创，但放之全国、全世界则未必，原创性必须是世界范围内的首创。
如天津名车苑汽车文化博物馆的基本陈列“汽车造型的演变”，是否为原创性展览，应该慎重。因为中国的汽车文化比较落后，同类型展览在欧美早已有之，中国的同类型展览要创新，实非易事。
天津博物馆的“见‘怪’非怪——馆藏扬州画派精品展”、“海上风华——馆藏‘海派’绘画作品展”、“青蓝雅静——馆藏明清青花瓷器陈列”，同样如此，这些展品收藏比较集中的地区不是天津。天津博物馆的“聚赏珍玉——中国古代玉器陈列”，更是如此，“中国古代玉器陈列”这个题目很大，“中国古代玉器陈列”可能在天津范围内属于原创，但在全国就很难说。
天津戏剧博物馆的“中国京剧发展史”，其他博物馆如果没有举办过同一名称的展览，则属于原创性展览，否则就不是。
2016年，西安博物院与旅顺博物馆共同策划的《顆粟大千——中国古代玺印精品展》，先后在旅顺博物馆和西安博物院开展，这个展览按照国内现行的看法属于原创展览。
但是，“中国古代玺印”这个题目很大，“印象深刻——台北故宫博物院院藏玺印展》在2016年之前就展出，《顆粟大千——中国古代玺印精品展》相较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展览，在主题内容方面是否有创新，需要论证。
02
原创展览的分类
关于原创展览的分类，尚未有明确的界定。对于临时性原创展览的分类，侯春燕认为可分为8类：
“展品与设计均以举办方为主体；
由举办方筹划设计而租用或借用他馆展厅的展览；
输出型原创展览；
引入型原创性展览；
受他馆委托进行内容和形式设计；
非藏品类展览；
展品源自面向社会的临时征集；
基于各地同类藏品的整合。”[13]
这种划分较为全面，只是划分标准不一致。原创展览的形成与发起者、组织者的关系非常密切，以展览组织方为视角对原创展览进行分类，便于展览所有权的厘定。因为强调展览的原创性，势必要对展览的所有权进行界定。
据此，原创展览可分为四类：
第一、上级管理机构组织的原创展览。
如2017年4月29日至7月10日，由陕西省文物局和国家大剧院主办的《唯寄歌舞寓长安——陕西古代乐舞文物特展》，在国家大剧院展出。该展览由陕西历史博物馆承办，陕西省内26家文博单位参展，提供陕西古代乐舞文物305件，这是国内首次以陕西音乐文物为主题而打造出的一个重量级专题特展，也是典型的原创性展览。
尽管陕西历史博物馆承办了此次展览，承担了撰写展览大纲、文物挑选、落实文物、与各参展单位签订借展协议、文物集中、包装、运输以及开幕式演出协调等工作。
但此次展览的主题内容是由国家大剧院和陕西省文物局决定的，若没有陕西省文物局的指示，陕西省历史博物馆很难向省内其他25家文博单位调集文物。
而该展览在国家大剧院首展，本身也说明国家大剧院对于此次展览的展出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因此，此次原创展览的所有权属于国家大剧院和陕西省文物局。
第二、某单位或机构独自组织的原创展览。
2017年5月18日，“十年藏珍——西安博物院新入藏文物精品展”在西安博物院展出，共展出10年来西安博物院新入藏的各类文物153件（组），包括青铜器、金银器、玉器、陶器、瓷器以及书画杂类等六大部分。由于该展览主题明确，属首创，是原创性展览。该展览由西安博物院独自组织，展品全部是本馆文物，原创所有权属于西安博物院。
在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某博物馆的馆藏玉器展、馆藏书画展等，是否属于原创展览要慎重，因为全国展示某类器物的展览很多，某馆的同类展览是否在时间上领先，若在他管展览之后，又是否进行了创新，需要论证。
而“十年藏珍——西安博物院新入藏文物精品展”之所以属于原创展览，是因为它不是展示某类文物，而是展示西安博物院十年间入藏文物的精品，各种类别都有。持续十年的新文物入藏，其本身就是一项重要的工作和事件，有其独特性。
第三、以某博物馆为主体的原创展览。
2014年1月26日至4月25日，由陕西历史博物馆主办，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甘肃省博物馆、山西博物院、青海省博物馆、青海省湟中县博物馆、及陕西省西安市、咸阳市、延安市、渭南市等地市14家文博单位协办的“骁腾万里——中国古代马文化展”，在陕西历史博物馆展出。
该展览是原创展览，由陕西历史博物馆主办，所有权应属于陕西历史博物馆。其他单位只是部分文物参加，不享有该原创展览的所有权。
第四、两个机构对等组织的原创展览。
如“中国与墨西哥古代玉石文明展”，就是此类原创性展览。中国方面从故宫博物院3万余件玉器藏品中选出100件（套）展品，墨西哥则从该国多个博物馆中选出100件（套）展品，该展览通过对比展示两个国家玉文明的异同。该展览的所有权属于中、墨两国共同拥有。
03
原创展览策划的思路
以主题内容创新为标志的原创展览，其策划途径有三：
第一、通过某地出土的文物展现某地域某段时期的历史，地志型博物馆的基本陈列属于此类。
如西安博物院的基本陈列“古都西安”、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基本陈列“陕西古代文明”均属此类。陈永耘也认为，“从沿革意义上说，由于受地域、人文、藏品等诸多因素影响，任何博物馆的常设展览大都具有原创性。”[14]反映地域历史文化的展览，很容易成为原创展览。因为地域范围小，便于了解该类展览是否举办过。
又如2016年西安博物院展出的“环肥燕瘦——汉唐长安她生活”，地域是长安，时限为汉唐，人物为女性，三重限定之下，范围很小，该展览属于首创。
第二、通过相关文物，展示某一历史事件的展览。
龚丹认为，“博物馆应根据时下的社会政治经济形势，举办和重大活动、重大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纪念日等配合的临时展览，这也是博物馆实现展览具有创新性的最好契机。”[15]如为了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2016年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策划并举办了“永远的女红军——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展”，在反映女红军的展览中，属首创。
第三、以某类文物组织的展览，以展示该类型文物的价值。
如西安博物院的“宝相庄严——长安佛教造像艺术专题展”，山西博物院的“山西金代戏曲砖雕艺术展”均属此类。
陈晨在《博物馆书画类原创展览“策展人项目体系”新模式的探讨》一文中，提出了书画类原创性展览的选题类型，共有10类：
1、按照绘画作品题材分类（宏观、微观）；
2、按照绘画技法分类；
3、按照画家身份分类；
4、按照时代分类；
5、按照作品形制分类；
6、按照画派分类；
7、按照地域或者画家籍贯分类；
8、按照习惯性并列称谓的画家群体分类；
9、画家个人展览或及其相关人群；
10、按照收藏家或者捐献人分类。[16]
陈晨关于书画类原创展览给出了非常详细的策展思路，这对其它单类文物为主体的原创展览的策划很有启发。
作者简介：
葛天，男，西安博物院副研究馆员
李喜萍，女，西安博物院业务研究部文博馆员
参考文献
[1] 陈成军.关于国家一级博物馆运行评估工作的思考——以2008-2009年国家一级博物馆运行评估原创性临时展览为例[J].中国博物馆,2013(2)：50-51.
[2] 侯春燕.原创性临时展览刍议[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论文集粹，北京：中国书店,2013：157.
[3] 曾杰冈.论原创性展览的主要特征[J].福建文博，2013(4)：90.
[4]王静.对原创性专题展览的实践和思考——以浙江省博物馆原创展览“非凡的心声”的实践为例[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论文集粹，北京：中国书店,2013：127.
[5] 谭淑琴.原创性展览——流动的博物馆[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论文集粹，北京：中国书店,2013：161.
[6] 陈浩.原创性展览的思考与实践——以近年来浙江省博物馆推出的临时展览为例[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论文集粹，北京：中国书店,2013：63.
[7] 闫立群.博物馆原创性展览刍议[J].春草集（二）——吉林省博物馆协会第二届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沈阳：吉林人民出版社,2014：27.
[8] 张健平.举办原创性展览，博物馆的大趋势——兼议基层博物馆陈展工作的方向[J].城市记忆的变奏——中国博物馆协会城市博物馆专业委员会论文集（2013-2014），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4：143.
[9] 曾杰冈.论原创性展览的主要特征[J].福建文博，2013(4)：90.
[10]龚丹.试论原创性临时展览的策划与推广[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论文集粹，北京：中国书店,2013：137.
[11] 陈浩.原创性展览的思考与实践——以近年来浙江省博物馆推出的临时展览为例[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论文集粹，北京：中国书店,2013：63.
[12] 刘佐亮.紧跟展陈艺术潮流 原创性展览任重道远——天津市原创性展览调研工作后的思考[J].中国纪念馆研究,2015(1):64-74.
[13] 侯春燕.原创性临时展览刍议[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论文集粹，北京：中国书店,2013:156.
[14] 陈永耘.试论博物馆原创性临时展览及其相关问题[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论文集粹，北京：中国书店,2013:151.
[15] 龚丹.试论原创性临时展览的策划与推广[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论文集粹，北京：中国书店,2013:137.
[16] 陈晨.博物馆书画类原创展览“策展人项目体系”新模式的探讨[J].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专业委员会2014年“未来的博物馆”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国书店,2014:291.
本文来源
《中国博物馆》杂志201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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