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红 | 《岛上有野狗叫》完结篇


“啪啪啪……”

江边的大波小浪,都在前呼后拥的拍打着江岸。

“呜——呜——突突突……”

汽笛在宽阔的江面上空震天吼,屎黄色的气垫船,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似的,在浩荡无垠的江水里挣扎横渡。

“哗啦,啪、哗啦,啪……”

气垫船所过之处,两两为阵的两条外八字型波浪,不住的起起伏伏,后浪推着前浪走,只有部分的前浪,在拼命拍击着乌篷船的船板,仿佛要把小小的乌篷船,很轻易的掀翻在江心里,致使古老的乌篷船,似于摇摇欲翻之时。

“哈哈哈哈,支那,小小的,支那人,死啦死啦的。”

气垫船上的阵阵嘲笑声,在江风中骄狂的飘游,可很快就被江风所吞噬、所吹散,转眼无声无息。声源也由此而无影无踪了,鬼子们只得不断的张着牙舞舞爪,制造着又一轮这种噪音。

……

“哥老倌哎,

妹娃子嘞,

定住心哎,

稳住身嘞,

莫慌神哎,

不要怕嘞,

大风浪哎,

都过去嘞。

……”

急于赶回江心岛复命的蓝菲蓓,对于那一晃而过的气垫船,和那一船令人作呕的呜哩哇啦,倒是并不怎么的在意,只是很鄙视的斜睨了一眼而已。她此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老艄公的身上来,但见——

面色酡红的老艄公,娴熟地操纵着船尾的双橹,古铜色的胸膛,极似一堵挡风的墙,朝着寒意逼人的江风,无所畏惧的迎面而去。黝黑的双臂,有两块不大的腱子肌,极有节奏的上下滑动,很有那么一点花斑小豹的风采,更显出健与美的力量。分明是常年搏风斗浪的生活阅历,才有他那双扁平的脚:有十个微曲的趾头,死死的扣在船板上,且最大幅度的岔开着,吸盘似的稳定性极强,脚下的每一次前移后动,都是韵律的最佳体现。虽然满脸的皱纹纵横,确似菊花盛开,尽显人生的沧桑,但依然笑意四溢,尤其是他这一嗓子《艄公号子》,端的是中气十足、声色洪亮,一声刚出,便将气垫船上的猪嚎鬼叫之音,硬生生的给冲击得七零八落,继而冲上大江之上空,久久的萦绕着、飘逸着、回旋着……

蓝菲蓓看也看呆了,听也听震了。

“大叔,您在江上行船很多年了吧。”蓝菲蓓有些仰慕的问。

“不是很久,”老艄公貌似谦虚的说,“老夫的生和长,都是在这船上颠簸出来的,十二岁就学着背起纤绳拉上滩,十四岁开始操桨,屈指算来,要说和这玩意儿打交道的时间嘛……”“老夫”卖关子似的拍拍船桨,眼里充满了爱抚和自豪之情,旋即接着说,“再不咋抵也有半个世纪了吧,哈哈哈。”。

“这么说大叔今年就有六十四了?”蓝菲蓓吃惊的问道。

“准确的说,不是六十四。”老艄公继续卖关子。

“我就说嘛,就凭您这身板儿,哪像六十多岁的人哟。”蓝菲蓓是在跟着感觉走。

“再过半个月,爷爷就六十六了。”坐在船头的剖鱼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回过头来替爷爷回答道。

“哦,是吗?大叔,”蓝菲蓓拱拱手,诚心诚意的说,“我祝您老人家生日快乐哈。”

“唉,爷爷今年的生日,肯定有点不快乐了。”少年的一手掏进鱼鳃里,一手执着竹刷把,“唰唰唰”的打理着鱼鳞,噘着嘴嘟哝道。

“是你惹爷爷生气了?”蓝菲蓓瞧着纷纷落下的鱼鳞说。

“我的儿孙们,都是很听话的好娃。”爷爷连忙为儿孙们辩解道。

“那是为什么?又是小鬼子惹的祸?”蓝菲蓓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个祸源。

“咚!”

“就是他们,”少年恨恨的剁下鱼头,咬着牙齿的述说道,“我爷爷最喜欢吃‘烟囱池’的‘短又胖’,我们都爱吃。每年爷爷生日的时候,我们都要抽出时间,专门上岛去钓几条大大的‘短又胖’,美美的吃上一顿。”

“哦,现在就吃不上了。”蓝菲蓓点点头说。

“钓都不准去钓,哪有吃的?”老艄公愤愤不平的说,“老子们吃这东西的时候,他妈的小鬼子还不知是那把夜壶呐。老子们把‘烟囱池’叫成‘钓鱼岛’,都传好几辈人了。前几天,孙子就去给我钓,小鬼子却不准他靠近,还放出狼狗来咬我孙子,还说啥‘钓鱼岛’是它们皇军的干活。他妈那个巴子,真是岂有此理,”。

“咚!咚!咚……”

“皇军,是他妈个啥野物?就凭它们又矮又肥的那小样,长得像些‘短又胖’,‘钓鱼岛’就是它们的干活了?什么玩意儿,做它奶奶的春秋大梦去吧,”小小少年一边骂,一边“咚咚”的几刀,把那条疑似‘短又胖’剁得像一堆瓦块儿。

“骂得好。”蓝菲蓓在心里由衷的夸奖道。

……

“个龟儿子,果然在所里。”蓝菲蓓刚一拐进青石巷,一眼就看见“贵仁诊所”的门口,斜不啦叽的停着一辆屎黄色三轮摩托,把这一段古朴幽深的青石巷,横向霸去了好大一半,来往过路的岛上人,不得不纷纷避让。因为是刺眼的狗屎黄,就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再近前一点看,白加红的膏药旗,皱不啦叽的下垂在那里,一动不动死气沉沉,活脱脱一副下半旗致哀造型。蓝菲蓓由此断定:矶谷龟二来了。

“沙,你的,酒精的,碘酒的,买回来的有?”蓝菲蓓刚一踏上“贵仁诊所”门口的第一个台阶,一声少有的小心翼翼鬼子腔,就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龟儿太君,你放心,护士小姐专门进城买去了,”沙大夫在矶谷龟二的脖子四周,轻轻的捻捻银针,安慰道,“应该快回来了。”

“明天的,我的,还要来针灸的,”矶谷龟二生怕动了扎好的银针,只得僵尸一样的仰在诊疗床上,像狗掀门帘——全仗着嘴的咕噜道,“没有酒精的,消毒的不行。”

“肯定快到了,这事儿太君的,大大的放心,”沙大夫抬了抬眼,瞅瞅挂钟上的指针,学着鬼子腔继续聊道,“刚才太君说,司卟尧涟又咋的啦?”

“司卟尧涟君的,你的,认识他的有”矶谷龟二继续聊着下属的那些事儿,“在支那的,找到了的,司卟伊堀子的干活,大大的高兴高兴,你的,明白?”矶谷龟二绷着肥膘肉说。

“什么?什么?司卟伊堀子?是谁?”沙贵梓被矶谷龟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似懂非懂只好接着往下问。

“嗦嘎,你们支那人的,大大的笨蛋,”矶谷龟二瘪着嘴说,“司卟伊堀子的,是司卟尧涟君的,大姐的干活,你的,明白?”

“哦哦哦,明白明白的,”沙大夫终于听出了一点头绪,于是,归纳起来说,“司卟伊堀子是司卟尧涟的大姐,他们在我们中国相逢了,他们就大大的高兴高兴,是吗?”

“哟西,哟西。”矶谷龟二动动下巴,算是首肯了的继续聊道,“他们见面的,不容易大大的。很不容易大大的。”

“一家人见个面有啥不容易的?”沙大夫边捻边拔出一根银针,乘兴再问道。

“圣战的,刚开始,静冈县的司卟君,就成了天皇陛下的,忠诚的,武士的干活,”矶谷龟二摇摇渐渐活泛起来粗短脖子说,“堀子君的,为圣战的,宣传的干活,东京的干活,早早的,不在家。你的明白?”

“明白了,他们俩好几年没见面了。”沙大夫拔下矶谷龟二的最后一根银针,扔进了白铁消毒盒子。

“哟西,大大的舒服,”矶谷龟二很是惬意的转转他那粗而短,继续对沙贵梓说,“你的,上次到‘官佐慰安所’的,前三天的,新到多多的花姑娘,晚上的,停电了的干活,司卟君的,最后一个的,进去了的,快活快活的干活。”

“这与那个什么堀子有什么关系吗?”沙大夫点燃酒精炉,放上消毒盒,顺势问道。

“天快亮的,电的,也通了的,他们的,才发现的,昨晚相逢相逢的,大大的高兴,哈哈哈,大大的高兴。”矶谷龟二兴奋的笑着说。

“个龟儿,这还高兴啊。”一直站在门口听的蓝菲蓓,脸红彤彤的发烧,为人性的沦丧而脸红。

“堀子君的,也是天皇陛下的,忠实的,奴仆的干活,她的,勇敢大大的,忠臣大大的。”矶谷龟二少佐满是崇仰的说。

“龟儿,这就是你们大日本的勇敢和忠臣?”沙贵梓越听越糊涂的问道。

“嗦嘎,你们支那人的,对我们伟大的,大和民族的,神圣的,崇高的国民,是大大的,理解不了的。”矶谷龟二很是自豪的说。

“那是,那是,你们这些龟儿的崇高举动,我们的确理解不了,甘败下风,甘败下风,哈哈哈。”沙大夫很爽快的向龟二拱了拱手。

“哈哈哈,沙君,你的,虽然是个男人的干活,胸怀的宽广的,还不如大日本的,堀子的,一句话。”矶谷龟二狂妄的说。

“你们的司卟伊堀子说什么?”,沙贵梓沙大夫貌似请教的说。

“堀子君的说:司卟尧涟君的,首先的是,天皇陛下的,神勇的,战士的干活,慰劳他的,就是的,亲临圣战的干活,就是的,献身于天皇陛下的干活,你的,明白?”矶谷龟二少佐努力的炫耀着什么。

“佩服佩服,龟儿君呐,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叫‘日’‘本’‘人’了,哈哈哈,实在佩服。”沙贵梓再一次的拱拱手,以示心悦诚服的说。

“明天的,我的还来,你的,酒精的,碘酒的,还没回来的,死啦死啦的。”矶谷龟二少佐举起厚又黑的手掌,在没有脖子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明天我们沙老板肯定死不了,嘻嘻嘻。”站在门口很久的蓝菲蓓,一步跨进所里,把竹篮儿放在沙老板面前。

“哟西,你们的,大大的良民。”已经向门口跨出了两步的矶谷龟二少佐,只转了转脑袋,就对本诊所的主人们这样说。

由于矶谷龟二只是转了转头,而没有动一动腿,所以,形状差不多的屁股和脸盘儿,就处在了同一个大约的立面上,正好形成了上下两面猪皮鼓,面积大小都差不多,让人一看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突突突……”

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远去。

……

“小蓝,你今天现身的时间很巧妙嘛,哈哈哈。”沙老板勉强止住对猪皮鼓的嘲笑,边笑边说。

“我在门口站好一会儿了,”护士向老板汇报道,“本来想马上进来,可正碰上龟儿在说啥司卟伊堀子,干脆就听完了再进来呗。”

“怎么?你也知道司卟伊堀子的事?”沙老板将信将疑的问。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条裤子,”蓝护士一五一十的细细道来,“上午在‘仁爱医院’,看见一打死胎的日本女人,三哥说她就是新名人‘司卟伊堀子’,我就多看了几眼。”

“那你就看清她的模样咯?”沙老板猜测着说。

“没看清,只看见两个穿和服的女人背影。”蓝护士一老一实的说。

“两个?那你咋知道谁是司卟伊堀子呢?”沙老板质疑道,“总不会是两条裤子吧。”

“是三哥告诉我的,说前面那个屎蒲了一裤子,夹着尾巴似的跑茅房的和服女人,才是司卟伊堀子。另一个叫什么‘赖子’”蓝护士把一篮子的瓶瓶罐罐,一一码到沙大夫的立柜里。

“这样看来,你碰见的这个司卟伊堀子,八成就是司卟尧涟的大姐司卟伊堀子。”沙贵梓明确的判断道。

“根据三哥说的,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不会在裤子上,”蓝菲蓓话归正题的报告,“摸清简直不是人(菅枝部寺朲),和死不要脸(司卟尧涟)的详细行踪,活动规律,越详细越好。尽快……”

“不用了,不用了,哈哈哈,”下属的情况汇报还没说完,就被直接上司嘻嘻哈哈的给打断了。

“什么?这么重要的任务,就不用了?”下属蛾眉一皱,甚为疑惑的反问道。

“矶谷这个龟儿,在你回来之前,说的就是他们的事。”沙贵梓喜形于色的解释道。

“他们咋啦?难道已经被谁给除了?”蓝菲蓓有些急切的说道。

“虽然不是除奸的功劳,但是,他们的确呜呼了,而且,不仅仅是他们俩的呜呼了。说句迷信的话,这叫‘苍天有眼’啊,哈哈哈。”沙贵梓无限畅快的说。

“龟儿咋给你说的?快说快说快说嘛,老板。”蓝菲蓓此时的心情,自然是由急切转向急迫了。

“龟儿不是十几天没来了吗?也不让我去给他针灸吗?”心知肚明的沙贵梓,当然想从头说起。

“知道知道知道,你就捡紧要的说吧,老板,你要急死我呀。”蓝菲蓓更是急切加急迫了。

“好好好,看把你急的,嘻嘻嘻,”老板还是嘻嘻哈哈的说,“十天以前,不是人(菅枝部寺朲)和不要脸(司卟尧涟),带了三个小鬼子,上烟囱池去钓‘短又胖’,他们好像开的是一辆叫‘怕’啥‘忒’的小轿车,天快黑的时候才想起回‘烟囱寺’,结果,车子先是一溜烟的往下呲溜了几下,接着就噼里啪啦的翻进了‘烟囱溪’,大小五个小鬼子,全都喂‘短又胖’去喽,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啥‘怕啥忒’哟,那叫‘帕萨特’,沙大老板也有不懂的时候,哈哈哈。今儿个咋就这么爽快咧?今晚咱们庆祝一下,咋样?大不了我请客。”蓝菲蓓的急迫心情一扫而光。

“龟儿说,大日本的军部勘察,说是刹车油管爆裂。哈哈哈哈,的确需要庆祝一下,还是咱这大老板请客吧,哈哈哈。”沙大夫沙老板沙贵梓,兴奋得起身推开窗户。

沙贵梓和蓝菲蓓,双双站在窗前,喜气毕现的举目向天,但见,一团浓浓黑云的中央,渐渐淡去,确乎有光亮闪现。

“农谚说: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沙贵梓说。

“看来,明天是近来难得的大晴天了。”蓝菲蓓说。

“只可惜,这次任务完成得太出乎意料了。”沙贵梓心情愉悦的说道。

“是啊,上级也暂时不用安排武工队来了。嘿嘿嘿。”蓝菲蓓笑着说。

上级与下属貌似很随意的聊着,很高兴的望望“烟囱寺”,继而美美的相视一笑……

【全文完】

独钓寒江雪(王定红)虽打小就钟情于字词句的较真和砌码,年轻时也混迹于川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室。之后亦有记不清几多篇目之文字见诸于报端。然壮岁之后玩性甚浓,于是乎,游走于祖国的大好河山之间,悠哉乐哉。终成一以玩为主,码字助兴之一玩人耳。

(0)

相关推荐